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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商雪袖不过距离几尺,身高也高过了商雪袖,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发间霜色。 而方才商雪袖的嗓音,也如同一块沙石,在他心里不停的磨砺着,他鼻子里顿时酸的难受,一对桃花眼里已经涌出了眼泪来,他只拿着袖子擦了擦,有些恨恨的道:“我不和你拌嘴了……你……我高兴的不得了,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 商雪袖有些震惊的看着徐碧箫。 “看什么看……”徐碧箫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没有帕子……” 商雪袖也顾不上问他怎么会这样想,急忙从袖子里拿了自己的递了过去,徐碧箫便一把拽过来,狠狠的擤了擤鼻子。 这到底不雅,商雪袖便转了视线,心道秋声社的徐公子俊雅如玉,不晓得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听说鸿雁戏楼的包厢被贵女们炒到了几十两银子,她们若是看到这一幕岂不是要心碎? 她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徐碧箫拾掇好了心绪,看窗外的光将仿佛她的侧脸笼罩在淡金色的雾中,红唇翘起,目光温和宁静,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帕子我放旁边儿了……不过估计是没法用了。” 商雪袖这才伸手指了椅子道:“坐下聊。” 徐碧箫想说他为了相错而行的那两艘船上的惊鸿一瞥而去找过她,可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想寒暄着问她这些年过的如何都“死”了,还能好么? 想到这里,他瞪着商雪袖,却在商雪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商雪袖道:“你……怎么会以为我死了……” 徐碧箫难得的露出了几分郁色和凝重,他抬了眼,道:“熹贵妃,不是你么?” 商雪袖的手微微的轻颤着,那手素白如玉,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轻轻的在瓷杯的耳朵上勾连,这瓷杯的手感一般,不细腻,甚至还有轻微的顿挫感在长春园的时日,哪怕用来吐漱口水的用具,也要比这里精致许多。 她唇角的笑意终于消逝无踪,只留下淡淡的哀伤与怅然。 “是我。” 她的嗓音低沉暗哑,又有了些难以描述的韵味,徐碧箫觉得她的尾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叹息一般,便也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你放心,应该没什么人知道的,像我这样聪明的也不多。” 这玩笑开的并不成功,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能猜出来九成,最后这一成,却是在宫里边儿‘熹贵妃’薨了的消息传了出来,才确定的。” 他将那时在白龙寺巧遇程思远派过去的小厮一事简单说了一遍,道:“能让程思远心中不安、花一大笔银子做法事的‘商伶’还会有谁?加上之前六爷的那封折子……” “六爷?”商雪袖仓皇而起,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六爷的消息,她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连串的又接着问道:“什么折子?什么时候?六爷……他在哪里?” 她的手紧张的按在桌面上,手指紧紧的扣着桌沿。 徐碧箫抬起头,正对上她满是担心和焦虑的眼神,道:“你先坐下。” 他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唇,皱着眉边回忆边道:“大概建成二年年底,或者更早些的时候,萧六爷写了一封折子,不,应该是更早吧……”他努力的想确定出一个略具体的时段出来,解释道:“因为那折子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落了不少名字了。” “名字?” “对。”徐碧箫点点头,笃定的道:“在萧迁的落款之后,接着是余老爷子的,庆佑八绝里其余伶人的名字紧随其后……六爷真是个有本事的,连多年没有音信的‘赛观音’、归隐了的邬奇弦都找着了。后面按着名声大小,密密麻麻百十号的名字,都是名号拿出来响当当的梨园同行儿。” 商雪袖一颗心,仿佛放下了一半儿。 不为别的,这封折子上还有观音娘子的落款,那她一定是跟在六爷身边。 不知为何,她眼睛里就含了泪意,她本应问这折子写的什么,可一时之间她只想到回去终于可以告诉谷师父,让她安心,虽然不知道六爷和观音娘子现在何处,可是他们是在一起的。 徐碧箫见商雪袖一副悲喜交加的模样,接着道:“这还没完……在这折子上,还另附了数十名文士的落款,拂尘文会卫淡如打头,其中蜀、陕两州和霍都一带的文士居多。” 商雪袖这才转回了心思,如徐碧箫所说,这样一张折子,辗转天下各地众人之手,最迟,也恐怕是六爷流徙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了,那么多人,六爷自是要耗费无数的心血。 她迟疑道:“那折子……是要做什么?” 徐碧箫极富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以前没羡慕过你,可是当时在白龙寺,联想到这折子的深意……那折子,是萧迁请辞曲部主事之职的折子,同时折上写,请提余梦余为主事,擢拔新音社商雪袖为副主事。” 第408章 心存宏 话音落下,商雪袖急忙转了头,徐碧箫能看到她的手已经捂住了嘴,却是无法抑制声声悲泣,她又起身快步走到窗子边上,肩膀耸动良久,才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徐碧箫没有做声,直到她再度回到桌子旁边儿,才道:“你也知道六爷的用意了,曲部属于礼部所辖,无论大小,无论朝廷上有多么看不起这个曲部,那也是朝廷命官断无女子担任之理。可六爷明明知道,却仍是那样写,是想借着这么多人的呼声,把你从那里解救出来,”他看着商雪袖,道:“你那时在宫里,已经出事了吧?” 可商雪袖并没有回答他,她的思绪早已回到了连城宫中。 她那时景况之凄凉,六爷亲眼见到了。 徐碧箫的一对儿桃花眼中难得的露出了佩服的神色来,道:“我是真的羡慕你,身后有萧迁在。” 商雪袖一时之间哽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良久,她才道:“还记得从苏城出来以后,我让人送你下船的事儿吗?” 徐碧箫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只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因为那时候我是真的知道伶人的身不由己和无奈,你是云层上面玉雪一般的人物,而伶人,太多不足为人知道的糟污事儿,不忍心你这样一脚踩进伶人这个圈子里来……”商雪袖低声的诉说着,仿佛是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 一步一步,从那个戏船上的九龄秀,再到萧园中的商秀儿,再到名噪天下的商雪袖,隐姓埋名入了连城宫的嬉妃…… 一路走来,因为“伶人”二字,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每一步都有来自暗中的手试图将她拉入深渊。 她曾与人携手同行,觉得这无比坎坷的路,只要有这双手在,也不算辛苦,甚至可以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