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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头簇拥着二人一路穿花拂柳,过了穿廊,忽然走来一个蓝衣婆子,在金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金氏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褪得一干二净,脸色铁青,声音陡然拔高,从齿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眼:“他也配!“ 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田裹儿看金氏隐隐像是要发怒,生怕殃及鱼池,搭讪着道:“今早多喝了两碗梅粥,有些不消化,表姐先去和天娇她们一块玩联句,我去解个手。“ 转身就溜了。 金氏哪里还顾得上田裹儿,裹挟着一腔怒火,找到内院书房,一把推开门:“官人竟然让那个贱种去盛家送亲?“ 哐当一声巨响,书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金氏冷笑一声,大踏步走到桌案前,指尖差点戳到杨县令的眼睛里去:“你竟然敢让杨天佑那个贱种以杨家子弟的身份去盛家送亲?“ 杨县令面皮紫涨,强撑着道:“侄女儿和天佑从小玩得好,她提出要天佑去送亲,新嫁娘的要求,我不好回绝嘛!“ 金氏随手抄起桌案上的一把戒尺,劈头盖脸往杨县令身上砸去:“一个青楼女子生的野种,也好意思到处招摇?还不都是你惯的,你还想瞒我,没有你替他撑腰,谁敢让他上马?“ 杨县令连连求饶:“夫人息怒,此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一旁的婆子丫头们也一叠声劝阻:“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夫人莫要动怒,有什么话慢慢问就是,今天家里人多眼杂的,老爷好歹也是个县令,夫人怎么也得给他留几分脸面。“ 几个门客看到堂堂县令竟然被老妻指着鼻子臭骂,然后又一顿暴打,个个都是一脸不可置信,接着是窘迫难堪,再就是恐惧害怕。想悄悄退出房门吧,金氏带来的奴仆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继续站着吧,旁观县令老爷被内人教训,他们以后还能在瑶江县找着好差事吗? 好不容易等金氏打累了,正大口喘气的工夫,杨县令端起一盏茶,蹑手蹑脚走到金氏身边:“夫人先喝杯茶缓缓。“ 他脸上已经印了好几条血痕,说话时有些龇牙咧嘴——扯动伤口时疼的。 金氏一把将茶杯挥落在地,上好的官窑瓷器,顿时摔得粉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门客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挡到杨县令身前,家务事他们不敢多嘴,只能替杨县令挨打了,只希望杨县令看在他们的忠心上,不要因为恼羞成怒而把他们赶出县衙啊! 金氏扫了众人一眼,哼了一声,“杨天佑那个贱种呢?是不是已经去盛家了?“ 下人在一旁回道:“盛家人还没来迎亲呢,九少爷在东边跨院里招待宾客。“ 杨县令颤颤巍巍道:“夫人,今天是侄女儿出阁的喜宴,别把事情闹大了,免得外人笑话。“ “你把贱种接回府里的时候,怎么不怕别人笑话?“金氏面容扭曲,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一天,贱种休想好过!这是你杨书堂欠我的!“ 杨县令看着金氏血红的双眼,心里泛起一丝挥之不去的苍凉之意,神色从讨好转向颓然,半天说不出话来。曾几何时,那个温柔贤惠、说不了几句话就脸红的腼腆发妻,竟然变得如此凶恶狰狞,比无理取闹的市井泼妇还面目可憎,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然而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确实是他这个丈夫造成的,他怎么忍心去责怪金氏? 金氏丢下无言以对的杨县令:“去东跨院,拦下那个贱种!把他的一双腿打断了,看他怎么去盛家送亲!“ 奴仆们不敢拦着,跟着金氏直冲向东跨院。 也是凑巧,杨天佑带着阿满把一个醉酒的族叔带到厢房里休息,顺道去房里换下被酒水脏污的衣裳,正好从穿堂经过。 两厢迎面撞上,就如狭路相逢,彼此都是杀气腾腾。 金氏见杨天佑头梳正髻,穿着一身鸭蛋青锦袄棉袍,愈发显得相貌堂堂,犹如一竿翠竹,不仅气势凛然,还气象潇洒,心头火气烧得愈旺,口中爆出一声怒喝:“还站着做什么,给我打断他的腿!“ 下人们一拥而上,把杨天佑和阿满围在中间。 阿满急得团团转:“夫人,今天可是咱们杨家举办喜宴的正日子,金长史家的大少爷还等着少爷去敬酒呢!“ 金氏冷笑连连:“金雪止得管我叫声表姨,他要为你家那个贱种少爷出头,只管来找我好了。“ 阿满冷汗直冒,悄悄后退两步,对杨天佑道:“少爷,你先跑,我拖住他们。跑到前堂就没事了。“ 杨天佑挑起嘴角,淡笑一声,轻轻挥动着一把洒金折扇,环顾一圈,眼神里像带了寒光利刃,生生能剜下别人脸上的血rou:“想打断我的腿?先想想你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谁手里。“ 众人不敢和他对视,犹豫片刻,纷纷低下头,退开了两步。 金氏暴怒道:“你们竟然怕一个贱种?杨家以后就算分给堂支的子弟继承,也不会给贱种一分一毫,你们怕他做什么?打断他得腿,我重重有赏!“ 杨天佑张开双臂,满不在乎道:“谁敢上前一步,就去和老袁作伴吧。“ 众人吓得一颤,老袁从前是柴房里的仆役,杨天佑直到七八岁前,一直在他跟前当差。老袁按着金氏的吩咐,对杨天佑非打即骂,还总克扣他的伙食,不让他吃饱饭。杨天佑每次反抗,都会被打得头破血流。众人冷眼旁观了好几年,早就见怪不怪。 等杨天佑一天天长大,老袁再不能对他颐指气使,甚至还常常会被杨天佑反过来欺辱。 一年前,杨天佑不知怎么拿到了老袁一家的卖身契,把他们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全都卖到北边的苦窑里去挖煤,才不过半个月,老冤家就死了八口人,据说现在可能一个都不剩下了。 奴仆们过惯了苦日子,但日子再苦,总能穿饱吃暖,而且还有个以后说不定能发达的盼头。和被卖到苦窑比起来,给人当奴才简直是享福了。老人们都说,没人晓得地狱是什么模样的,但他们宁愿下地狱,也不想去苦窑受罪。 九少爷不像文弱心软的五少爷,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众人想明白这一点,再不敢继续围着杨天佑,而是渐渐退到金氏身后:“夫人,还是等官人来拿个主意吧。“ “混账!“金氏一巴掌把劝自己的婆子打倒在地,“没用的东西!“ 杨天佑微微一笑,颊边隐隐一个甜甜的笑涡:“太太仔细手疼。“ 金氏怒视着杨天佑:“你以为翅膀硬了,以后就真能和我对着干了?“ 杨天佑一步一步走到金氏身前,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平静得出奇,一字一句道:“太太以为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什么都不会,只能躲起来抹眼泪、随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小娃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