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李代嘉正要去太傅府上课，却见金大公公手下的小太监风风火火赶到云月居，便停住脚步，问道：“小林子，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小林子行了个礼，慌里慌张道：“回禀六殿下，今早上朝时，吏部尚书俞晔大人揭发江南府万鸣大人兜售科考试题，牵连甚广。陛下大怒，下令彻查啊！”

    李代嘉惊道：“万大人也忒大胆了，太子哥哥如今正在江南巡查，他居然还敢做这种勾当。”又不由疑惑，俞晔向来以老好人自居，他怎么会跳出来揭发万鸣？

    小林子继续说道：“如今朝会已散，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在御书房商议对策，故而传唤五位皇子殿下前去旁听。”

    李代嘉微微一惊。

    因他年龄稚嫩的缘故，父皇很少会传唤他去御书房听政，今天怎么突然要传唤他？

    李代嘉也不容多想，匆匆换上朝服，便心急火燎地赶去了御书房。

    入了御书房，却见皇帝李傅淳神色阴鸷，吏部尚书俞晔、礼部尚书朱安智和大将军秦克阵三位重臣侍立在旁，二皇子等兄弟都还没有赶到。

    不知为何没人说话，书房内气氛格外凝重，落针可闻。

    李代嘉一时心跳如擂鼓，连大气不敢喘一下，行入屋内，立即跪地磕头道：“儿臣参见父皇。”

    李傅淳抬起苍老的眼眸，淡淡说道：“嘉儿起来，见过三位大人。”

    李代嘉忙站起身，先向舅舅问候道：“见过朱大人。”

    朱安智道：“六殿下有礼了。”

    李代嘉听他声音艰涩沙哑，不禁抬头匆匆一瞥，却心中一惊。

    数日未见，朱安智竟然活脱脱瘦了一圈儿，宽大的官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看他神情，更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舅舅这是怎么了？

    他近来一直忙于争取宰相之位，难道此事进展得不顺利？

    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合适坐这个位置呢？

    李代嘉登时深感不安，又向俞晔行礼道：“见过俞大人。”

    俞晔性格和善，在朝中有很多朋友。

    此人和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个家族都攀上了姻亲。他自己的夫人是朱安智的表妹，长子又迎娶了秦家旁族的一个小姐为妻。

    是也，俞晔在将门和后党之间左右逢源。

    眼下在御书房中，俞大人也不多言，只是冲李代嘉微笑示意。

    李代嘉又转向秦克阵。

    秦大将军今日穿了一身红色朝服，胸前一串朝珠熠熠闪光。他身材高挺健硕，面容硬朗，不苟言笑。

    李代嘉与秦克阵不熟悉，匆匆问候一句也就算数了。

    不一会儿，另外四位皇子都赶到御书房。

    李傅淳却不再令众人彼此问候，说道：“俞卿，方才在朝中，朕不便细问，现在，你可将江南舞弊案的原委细细说来。”

    俞晔朗声道：“是！”又严肃道：“陛下，诸位大人，诸位殿下，下官的老家就在江南府，族中一个少年今年预备参加科考，听说万鸣万大人是主考官，便特意上门造访，还将自己的诗文交给万大人评点。”

    原来在大丰朝，考生们要想在科考中脱颖而出，不但要学识过人，最好还要有一定的名气。

    但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子要如何获得名气？

    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认识一个已经成名的文人雅士，并通过他的赏识和帮助，在文人圈子内站稳脚跟。

    若是能得到考官的赞赏，那是再好不过。

    因此，考生和考官有私交，在当时是很正常的事情。

    俞晔道：“万大人读了我族少年的诗文之后，默默不语，神情很是不喜。我族少年心中十分不安，便问万大人有何指教。万大人却说：‘我又不是你的老师，谈何指教？’接着就赶他回去了。

    “少年回家之后禀告此事，族中长辈赶紧联络关系，旁敲侧击地询问万大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万大人这时才暗示，只有奉上白银百两作为学资，才能得他一句指教。若是奉上黄金百两，那还能得到他精心编撰的一册文题。他虽未明说这册文题一定就是今年的考题，但听他这个意思，俨然就是在售卖考题啊！”

    李代嘉听了此话，不禁咋舌。

    想白煦老太傅乃当世大儒，收学生不仅不要钱，反而还管午饭，姓万的凭什么要价这么高？

    但转念一想，若是能用黄金百两买个前程，谁会不愿意呢？

    朱安智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俞大人最好有确凿证据，万鸣才不好抵赖。”

    他这话虽是对俞晔说的，但眼神却看向了皇帝。

    李代嘉暗暗“咦”了一声。

    舅舅这回怎么没有站在俞晔这一边？

    俞晔坦然道：“多谢朱大人提醒，我当然拿得出证据。万鸣如此暗示之后，我族长辈勃然大怒，不肯与之同流合污。又暗中派人走访打探，这才查出，但凡是家境富裕的考生求见，万鸣一律都表现出不喜模样，接着就暗示要钱。”

    秦克阵问道：“若是家境贫寒的考生求见呢？”

    俞晔道：“那自然是连万府的门都进不去的。”又道：“我族长辈还查出，不少考生已经屈从买题，因此想方设法搞到了一份文题，后来在江南府科举考试之后，一一比照，果然就是考题！于是，长辈写信给我告知此事，又把万鸣售卖的文题也送了过来。”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册文集。

    金大公公赶紧接过来，送到皇帝面前。

    李傅淳面色阴冷，拿起文集，一页一页翻看过去。

    一时间，御书房内只剩下书页刷刷翻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李傅淳合上文集，冷冷说道：“万鸣当年是朕朱笔御封的探花郎，在京城当过几年京官，后来才被调去江南。他擅写骈文，文风豪华瑰丽，才华出众。没想到在官场浮沉数年，竟堕落至此。”又把文集往前一推，道：“你们都看看吧。”

    金大公公又捧起文集，毕恭毕敬地送给重臣皇子们传看。

    秦克阵拿到文集，随手翻了两页，便向俞晔问道：“你家的孩子看过没有？”

    俞晔微微一愣，反问道：“什么？”

    秦克阵道：“你方才说，你家长辈在科举之前就弄到了这册文题，那么你家孩子看过没有？”

    俞晔这才反应过来，急道：“自然没有看过！”

    皇帝李傅淳道：“管他有没有看过，江南府今年的科考必须重办一次，殿试日期也向后顺延。等到江南重新考过一次之后，全国考生再一起进京考殿试。”

    俞晔忙道：“陛下圣明。”

    秦克阵淡淡一笑，转手将文集还给金大公公。

    于是文集又传到了几位皇子那边。

    五皇子小声说道：“六弟，你看这些题目出得这么生僻，谁能做出来？只有买题的考生才能提早备下答案呀。”

    李代嘉点头称是。

    等文题在众人手中又传过一遍，李傅淳问道：“你们看，万鸣该如何处置？”

    秦克阵道：“万鸣渎职，当斩。”

    李傅淳点了点头，道：“此事影响恶劣，万鸣当砍头抄家。买题的考生，从今年起十年之内不许再科考。正巧太子还在江南府巡查，便由他去主持新考试。”

    秦克阵道：“太子殿下已离京数日，如今再让他主持江南科考，恐怕还要耽搁许久才能返京。”

    李傅淳道：“就让他去办吧。朕年事已高，如今处理事务，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得心应手。太子应该多历练一番，这样才能早早接过重担。”

    众人登时吃了一惊。

    皇帝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要退位让权了！

    李代嘉心中骇然。

    父皇要变成太上皇了，太子哥哥就要变成皇帝了……这也太快了！

    父皇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父皇的龙体已经……？

    李代嘉悄悄望向父皇，却觉得父皇头发花白，孤零零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更显得瘦弱单薄。

    再偷偷看向朱安智，却发现舅舅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御书房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皇帝李傅淳扫视一圈，沉吟半响，说道：“朕退位之后，朝中定会动荡不安，对江山社稷并非好事。因此，有许多事情，朕都得在退位之前替太子办妥。首先，张宰相年事已高，得选一个才干人品都能服众的人物来接替相位。”

    李代嘉低下脑袋，心砰砰乱跳。

    父皇会选朱舅舅吗？

    朝中还有人比朱舅舅更能服众吗？

    谁料，李傅淳竟转向朱安智，问道：“朱爱卿，依你看，谁有本事接替相位？”

    李代嘉心里一凉。

    既然父皇这么问，那肯定是不打算让舅舅做宰相了！

    朱安智也明白皇帝问话的意思，沉声道：“俞大人学识与人品俱佳，如今还为陛下立下大功，揪出了万鸣这么一只硕鼠。臣以为，俞大人接替相位最合适不过。”

    李傅淳道：“哦，那秦大将军怎么看？”

    秦克阵淡淡说道：“末将对俞大人并不了解，但家父常夸赞俞大人，想来定有过人之处。”

    李傅淳叹道：“老哥哥看人向来很准的。”又吩咐俞晔：“你先从副宰相做起吧。”

    俞晔忙跪下磕头，说道：“论年龄资历，下官怎么比得过朱大人？这……”

    李傅淳不耐烦道：“朱大人推荐你，你又推荐他，难道你们想一起做宰相吗？朕让你做，你做便是了。”

    俞晔道：“臣不敢，谨遵圣命。”说罢站了起来，脸上洋洋喜色难以自抑。

    李代嘉看着他红光满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母后去道观避世，舅舅又与相位失之交臂，后党以后该怎么办呢？

    又恍然想着，父皇要退位了，这天下就要改天换日……但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过跟着几个哥哥过来充数罢了，有谁会在乎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