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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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季静静地坐在车上,他看了看外边儿的路、又看了看韩啸,觉得挺有意思。 开车真的非常能体现一个男人骨子里的东西,展立翔永远是一团火一样横冲直闯、秦冲是谁别招惹他,不然不给人逼上马路牙子都不罢手、赵云岭是一定要在绿灯亮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冲过去、而韩啸,总是那么不温不火的,不跟人抢道也从不存在所谓路怒,开起车来像个五好市民。 “你......” “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这样的人我还应付得了。”樊季打断了韩啸的话。 韩啸一笑:“好,可如果再让我碰见一次,我可就不由着你了。” 樊季看着他说:“我抽一根儿。” 韩啸噗嗤一乐:“这他妈还跟我请示?跟多听我话似的。”调侃间,透出掩饰不住的宠溺。 樊季莫名的一阵烦躁,韩啸对他有多好他就有多躁得慌,这个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却似乎从没真的想对他干点儿什么。这种不进不退的关系着实是一种悬在半空的感觉。 烟草味儿瞬间在车里弥漫,他问韩啸:“去哪儿?” 韩啸坏坏地说:“怎么?樊老师还怕我给你卖了?”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成想樊季的回答竟然是认真的:“我不怕,你带我去哪儿我都跟着。” 一句话说完了车里就是沉默,谁也不再说话了。 帕杰罗右拐开进西大望路,停在电视台戍守森禁的大门口,他车没牌子,警卫严肃地拦下他的车,例行公事地问询。 韩啸摇下车窗和气地说:“总参三部,77979。” 门卫直接说了请进。 这些年,纪录片的地位高了点儿,可其实还是非主流,9频道的配楼相对还是很冷清。今天竟然气氛挺热烈的,连常务副台长都来了,亲切地招呼着韩啸,一边儿把人往里让一边儿问:“这位是?” 韩啸拍了拍樊季的肩:“好好招待就是了。” 制作室里热火朝天的,韩啸示意了一下那些人就接着干了,他带着樊季坐在边儿上会客室里吩咐:“我什么都不喝,给他来个热巧克力。” 樊季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笑,韩啸知道他,苦的酸的都不入口,只喜欢喝甜的。 坐了没多一会儿就有个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范台、韩总,已经准备好了。” 副台长起来让人,韩啸亲自端了热巧克力,陪着樊季看大屏幕。 斯瓦西里语梦呓一般地响起来,好像把人带进了遥远的非洲大陆,这是一部中国人援非的纪录片,连名字都还没有。 樊季聚精会神地看着,平常淡漠的眼睛里满是流光溢彩,他对这片富饶却苦难的土地充斥了复杂的情感,哪儿有他的青春和爱情、他父亲的热血和鲜血、有数不清的中国人的勤劳和生命。 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他的影像,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有光着膀子穿着迷彩裤的展立翔,当时他正在给一个瘦小的非洲小男孩儿喂饭,一边喂一边含满了笑意看着不远处的展立翔把一个个小孩儿抓起来抡起胳膊像京剧里武生刷花枪一样给孩子转一圈儿放在地上,然后就会响起一片超越语言界限的快乐笑声。 镜头只有十几秒,稍纵即逝。 韩啸已经让别人出去了,黑暗的室内只有他和樊季,因为樊季已经克制不了地开始哭,就算他极其隐忍,终究是克制不住。 临近尾声的时候,赫然出现了樊永诚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他头上戴着安全帽、脸上洋溢着笑容,还有一丝的紧张,那是一段独白似的采访。 “我随队来南非快20年了,亲眼见证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我儿子也成了一名援非战士,儿子,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屏幕上的采访日期是临近樊永诚出事的时间,那会儿,樊季和他爸虽然都在非洲,可不在一个地区也根本见不着,他爸牺牲的时候,他都没机会亲自捧着骨灰回国,只能先飞回京城等在机场。 他从来不知道他爸会这么深情、这么感性,他遗憾他没有亲历、却庆幸终究能看到这样的一段话。 他算他妈哪门子骄傲?不过是一个愚蠢的、为情所困远走异乡的孬种和失败者,樊永诚是樊季的骄傲,而樊季永远不配是樊永诚的骄傲。 樊季已经泣不成声,他承受了太多,情感抵挡不了任何一个突破口,宣泄而出,他低着头控制不住地哭着,直到跟前有了黑影,把他按到自己身上,他的额头和鼻子触碰到硬邦邦的腹肌。 韩啸扣着他的头轻轻拍着他后背,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说:“哭什么傻子?”他不算温柔地胡噜了一把樊季的头发:“让更多人知道咱爸多棒,这是好事儿。” 樊季哭得更凶,手死死攥住韩啸的衣服。他也想成为他爸的骄傲,可是他没有机会,他是个Omega,有着极其特殊和cao蛋的体质,他的秘密一被窥视,他的梦想全他妈破灭。 这所有的Alpha都伤害了他,但他又不能否认他们爱他,包括现在这个人。 “韩啸。”樊季叫着他,抽泣着、哭腔明显。 韩啸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他妈......到底多喜欢我啊......”樊季闷这声儿问得直白,却连头都不敢抬。 韩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喜欢了。”喜欢到可以毫不犹豫地坐上普通的民航班机飞去非洲找你:“但是我不会跟少爷抢人,不管我多喜欢你。” 等樊季的眼泪流干了,韩啸才捧起他的脸,他满蹲下,用手指擦着他的眼泪,粗糙的手指好像生怕弄疼了他柔嫩红肿的皮肤一样。 樊季现在眼里的韩啸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他,眼睛里似乎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原本含混不清暧昧不明的眼睛竟然清澈通透,让人一下就能看进心里一样。 他们抵着脑门,韩啸艰难地开口、虔诚地问:“樊樊,我也想问问你,你喜欢我吗?”他感到樊季的微微颤抖、能想象他乱糟糟的一颗心。 幸好,回应他的是微微的点头。 这就够了。 从小黑屋出来的时候万分尴尬了,樊季眼睛红肿、发型也乱糟糟的,韩啸更要命,肚子附近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加上黑黢黢的、只有他们俩人的小黑屋,让几个侯在门口的人尴尬不已。 韩啸笑得坦荡,大大方方搂着樊季的肩说:“我们樊老师在中南非援教了十年,看到最后樊工那段有点儿忍不住,那是他父亲。” 这话一说出来,几乎工作室里所有的人都肃然起敬,领导或者节目制作人一开始只是碍于韩啸的身份,现在才真是发自内心地殷勤。 制作人先是上去紧紧握住樊季的手,语气激动:“樊老师您好,怠慢了!韩总提供的材料,我们团队做片子的时候连小伙子们都哭了,您和您父亲都是好样的。” 樊季一一报以微笑、最后的那个灿烂但是含着泪花的笑总是要留给韩啸的。 才出了大门口,屁股在车上还没坐稳,韩啸电话就响了,他拿起来看着,笑了一下。 樊季问了一句:“怎么了?” 韩啸发动了车说:“没事儿,我哥。”诚然是他自己犯贱,赵云岭走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忍不住想见樊季,韩深骂他没毛病。 “韩啸......”樊季欲言又止。 韩啸已经叼上烟,那是毫不掩饰的奶香香烟,诉说着中意和喜欢,却总是像唇间溢出来的烟雾,抓不住,他说:“你想问展立翔?他快回来了,说不定比你想的快多了。” 樊季几乎是腾地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嘴唇微微发抖:“你.....你说真的?他能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儿?” 韩啸歪过头看着他,然后垂下眼皮转回去说:“你还真是关心他。” 樊季刷一下脸红了,其实他刚才真的不是想说这个,只是想跟韩啸说一声谢谢,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什么都回应不了,一声谢谢还给得起。 韩啸语气挺波澜不惊:“虽然不乐意,但是这事儿是左佑那娘们儿办的,这傻逼有亲儿子命格?不管是秦叔还是老爷子都宠他。” 樊季抿着嘴不说话。 “樊樊,这个圈子你不懂,老头子表面儿上宠着左佑,给足了他面子,可如果展立翔不姓展,天王老子说话他也未必上心,所以你该感谢的是他姓展,不是左佑。” 赵云岭的视频电话每天都会打过来,长了眼睛一样都是樊季不用上课的时候,未来太子爷真的很小心翼翼了,生怕打扰了他心肝宝贝非常在意的课堂生活,每次看着他在熟悉的背景用平淡却愉快的表情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每天悬起来的石头都会稳稳地落下。 “宝贝儿,想不想老公?”赵云岭冲着屏幕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让樊季目瞪口呆,他别扭地拿远了点儿手机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不是不想这个人,只是他回来,怕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会太长时间了,樊樊,老公想死你了。”说着,他翻转了摄像头,对准自己胯间暧昧地说:“它也想你。” 樊季guntang了脸,刚要开骂,入眼的已经变成一张饱含着温暖笑意的俊脸,这突如其来的美好让他心跳加快。 赵云岭两根手指印在嘴上,然后按上屏幕:“宝贝儿,等老公回去让你一直发情,咱们不出家门儿,玩儿到谁都下不了床,嗯?” 樊季心突突地跳,骂了一声臭流氓就挂了,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他现在都抵触看见教学楼大门口站着人了,不管是谁总之没好事儿,就好比他今天一迈出楼门就看见一个极其乍眼的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车边儿,饶是这样也没减少一点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张漂亮的脸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里同样吸引着樊季的眼睛。 左佑不像樊季一样驻足,他快走了几步迎上去,一脸复杂地说:“樊樊,回家吗?” 既然已经不可避免地面对面,樊季也没什么磨磨唧唧的了:“嗯。”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来找你,带你去机场。”左佑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可到底还是被樊季本能反应出来的戒备给刺伤了,他苦笑着:“展立翔今天回来,你现在跟我过去还来得及看看他。” 樊季整个人石化了一样,眼都不会啊眨了,绞尽了脑汁想让他展哥哥回来,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人很快就能落在首都机场,不,他他妈不信! “你......你又想干什么?”他口不择言,说着赤裸裸的伤害的话。 左佑跟被雷劈了一样,原来颤颤巍巍地把一颗心捧到人跟前儿、却被毫不在意地扔到尘埃里的感觉竟然是这样,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把一肚子的怒气和委屈平息了点儿,抹了一把脸说:“我不会拿这种事儿骗你,不然老子他妈出门让车撞死。” 说这话的时候左佑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颤音,他想尽了办法给情敌弄回到喜欢的人身边儿,还犯贱地想带着他去见jian夫,到头来感谢的话都他妈算了,连个最起码的信任都是奢侈。曾经站在他跟前儿的同样是这个人,会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儿总是把目光锁死在他身上,不管他说出多拙劣的谎话、甚至有时候编瞎话都懒得编,他总是找借口相信他、原谅他。 樊季听了他这个话心里也难受:“我这次信你,别再骗我。” 左佑坐在驾驶座,樊季坐在右后座,对他来说左佑连朋友都不算,他自然不会挨着他坐,他满心都是展立翔,几个月没见着了,他一切都还好吗?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怎么样? “你只能看看他,不能跟他见面。”左佑就好像看穿了他心思一样冷冷地说。 樊季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左佑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想必时间长了也不会变多少,当年也是一样,左少爷自己可以花花世界美人儿在怀,却还想得到他完完全全毫不保留的爱,小少年彻彻底底地付出了,他还不珍惜。 “无所谓,反正他回来找我。”每次沉浸在往事,樊季都不能再装镇定,爱刻骨铭心、受的伤更是揭开了就是鲜血淋漓。 左佑重重锤了一把方向盘,车直画龙,他努力克制着说:“展立翔回来需要接受很多的组织审查、身体检查、要隔离一段时间,他想要挺直了腰就必须做足了戏,毕竟现在孟校长还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 樊季闭了嘴,他明白左佑今天这么做是在拼命讨好他了,也从韩啸嘴里知道展立翔能回来,左佑真的是卖力气了,可对这个人,感谢的话他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