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兽3

    翌日。

    柴与相柳约定在主城西郊汇合,天还未亮,他便早早和农人们带着少许干粮,背着三个娃娃在城外等着了。四人牵着骑兽出城,哪怕极力精简,衣着气质也还是和农人们产生了鲜明对比。

    目章面露喜色,向柴要来青雀抱着,要求乘坐相柳等人的骑兽先走。

    柴不肯,目章变色道:“我娘病重,如此慢慢走下去何时才能到村里?你也是即将有孩子之人,将心比心,是兄弟就不要为难我。”

    柴说:“那你不能带走孩子,我们抱他回去。”

    目章压低声音说:“这个孩子我付过钱了,况且是为我娘冲喜,自然尽早见到才好。”

    柴犹豫,又不好在外人面前争执,只得同意。

    璧玉村坐落于群山之中,若无飞行骑兽,那便真的是十天半个月都走不进去。这里并不出产玉璧,只是村落背靠一面绝壁,绝壁光亮如玉,方得此名。村外不远绝壁之下便是滚滚长河,水中有一处天然分水鱼嘴,河流在此一分为二,一支干流形成柳国着名的大河溪水,另一支支流在下游来水不断汇聚之后,最终汇入柳国另一条着名的大河——阮水。

    如果交通便利些,璧玉村可谓依山傍水,群山环抱,是一处人杰地灵之所。

    骑兽刚在村口牌坊下落地,芙蓉等人便庆幸起自己之前徘徊县城的慎重。

    村人对几个陌生面孔的到来很是警惕。

    此处不仅偏僻,而且封闭,村民大部分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连去溪县主城都是少有,几个大村落间互市就是这里的全部商品贸易。村民之间即使叫不上名字,也绝对脸熟,所以芙蓉四人一出现在村里,尤其是相柳这般容貌出众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的人物,便立即引起了大面积警惕。

    他们走在村道上,所遇之人都会好奇地盯着他们,甚至那些在家门口洗衣做饭之人都会特意跑出院子打量他们,这种警惕又很快传递到下一家人那里。

    幸好有目章引路,几人才得以顺利进村。

    穿村而过,芙蓉这才明白为何溪县县令担心里木有异是天罚。

    因为地处山区,耕地有限,村民们在山坡上开垦出珍贵的田地,层层叠叠依山而上。然而,田埂上只有极少数田地有耕作的痕迹,其他都长满杂草,干涸龟裂。

    举目望去,村里少有青壮年人士,此时天光正好,农田里也只有两三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在其间劳作。

    相柳一行跟着目章来到村子东面的一间民房前。这间民房地势较高,远离村子中心;村里生活质量好的早已盖起了瓦房,这间还是茅草铺就。

    屋里只有一个老妇人在,是目章的母亲——荣夫人。

    荣的年纪很大了,寡居日久,长年劳作让她腰背佝偻,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头发灰白,更显苍老。目章却显得特别年轻,年轻到不像是她的儿子,更像是孙子。

    荣看见儿子抱着一个婴儿进屋,顿时满面惊喜,转而看见后面跟进来的四个陌生人,又面露警惕。

    目章说:“娘,孩子带回来了……”

    荣激动地站起来,拖着步子来到目章身边,喃喃道:“好、好,你有后了,我就放心了。”她又转头看着四人,“这些是……?”

    荣一站起来,芙蓉就明白了为何柴和目章如此着急。她的腿部皮肤龟裂,凹凸不平地鼓着许多个包,一直蔓延到大腿上,甚至让腿部有些变形。她每走一步都很慢,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就让她喘得和风箱一样。

    吴一吓得退后半步:“这是寄生虫病吧……”

    目章道:“这是朴先生和他的弟子们,来给您治病。”

    芙蓉并不懂何谓“寄生虫病”,她硬着头皮为荣治疗,所幸国之宝重清气缭绕,到底能驱散一些病气。但这治标不治本,芙蓉只得信口胡诌,说是治好还需时日,待她师傅择个吉日进山采药。

    相柳淡然地坐在一旁问道:“这孩子……你欲取何名?”

    目章脸色一变,低声道:“……便叫乐生吧。”

    相柳不问孩子叫何名字,而是问他取何名字,便是摆明了知道他们买卖婴儿了。

    “喜乐一生,也不错。”芙蓉低语。

    青雀安静地睡在襁褓里,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果芙蓉不来,宋府的青雀就永远是乐生了。

    村里人知道“朴”带着弟子和随扈来了,纷纷前来看诊。村里沾染瘴疠者众,芙蓉通过治病取得了村民的基本信任,之后吴一和积云在村里四处走动,也少有警惕的目光跟随他们了。

    夜幕降临。

    芙蓉结束一天的忙碌,坐到院子里的栏杆上休息,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他们来这里的第三天。

    璧玉村不富裕,青雀在这里吃不到人奶,只有米浆,甚至连磨浆的米都看上去不甚新鲜。原本白胖的脸颊rou眼可见的蜡黄下去,芙蓉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荣和目章对青雀是真的好,视如己出,爱若珍宝,尽己所能的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

    夜凉如水,寂静的小院里只有山风和虫鸣之声,抬头是闪烁的星空,白日里的人声喧嚣都悄然远去,浓重的黑暗蔓延上来,让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芙蓉一惊,差点从栏杆上摔下来。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摔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她回头发现是相柳,这才放下心来。

    但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跳。

    “村里年轻人真少。”芙蓉感叹道,赖在相柳怀里不愿动弹。

    “田地撂荒,外出的年轻人鲜少回来,如此下去,村子必定消亡于群山之间。”相柳任由芙蓉靠在怀里,还帮她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溪县主城人与半兽泾渭分明,这里却完全没有见到半兽身影,反而人类孩子屡见不鲜。”芙蓉皱眉,心下疑云愈发浓重。

    村里没有新生人类诞生,村民却对新生儿的到来视若平常。青雀的到来只引来了道喜之声,没人疑惑过为何一个未成婚的男人、不去里木祈祷就能得到孩子。仿佛谁都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谁都不觉得这不对。

    这里群山环抱,仿若世外桃源,却又是天然牢笼。里木异变、半兽绝迹,渠说村里人越来越多地祈求到半兽,那么,那些半兽都去了哪里?外来婴儿进来了就再也走不出去,而后长成又一个对人口贩卖麻木不仁的新村民,真的不曾有人质疑过这扭曲的民俗吗?陶唐尚且无法扼杀一切异见者,那些不肯被这里同化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见芙蓉面色沉郁,相柳一哂,仿佛安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半兽。”

    芙蓉正疑惑,空中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

    青鸟飞来。

    芙蓉到达溪县主城后就给扶摇去了信,当时还没找到青雀踪迹,如今回信已至,芙蓉迫不及待地掏出银粒投喂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