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如履薄冰
庭院。 挺拔树上的枝叶皆变得枯黄,懒散了下来,带着满足,带着倦意地从树梢落下,坠入一汪小池当中。 池水在微风吹拂中潺潺地流过来,流过去。它泛起来的波纹,被阳光照耀得黄澄澄地,像在整片原野上流着黄金似的。 只可惜美景无人欣赏,院内的翠翠正一脸忧愁地在门外侯着,等待青黛的吩咐。 翠翠本以为青黛沐浴后会精神一些,却未料想她依旧一副疲惫模样。在屋里兜兜转转了好久,确是半句话都不曾提起那位男主子的,似乎也不愿别人提起。 她擦干了沾湿的发丝,便又回床上歇息去了。 翠翠不敢多问,只在门外等着青黛从睡梦中醒来。 她等了一会儿,就见去而复返地小竹子从院外走近,手上还提着个朱红食盒来。翠翠不知里边置着何物,便压低着声音道:“夫人刚睡下呢,可要小点声……你手上提着个什么东西?” 小竹子一听青黛睡下了,便也跟着小声道:“是督主赏赐的补药,我刚从膳房里端来的,还热乎着哩。” 他停了一下,不禁看向远方的天空,眼中还有些闪烁的晶莹,颇为感叹地说道:“督主虽然平日总是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骨子里却还是疼着夫人的。” 翠翠不禁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嗔了一句,“疼个什么呀?夫人那般凄惨模样还不都是督主害的?” 小竹子闻声猛的一惊,心脏都猛然颤动了一下,连忙伸手欲捂住翠翠的嘴,焦急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你我二人的脑袋可是要落地的!” 翠翠反应过来后也是有些惊惧地,连忙点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说些不规矩的话。 小竹子刚欲开腔,就听得屋内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声线,“你俩进屋里来罢。” 青黛本是欲接着休息的,奈何身子酸痛得厉害,翻来覆去都不曾睡着。翠翠和小竹子的声音只隔着一道门,她多多少少能听见一些。反正她也是睡不着的,便直接唤他们进屋来。 翠翠入了屋,便赶紧将食盒里的药汤端出来,一股浓厚苦涩的味道立即在屋内弥漫起来。 她朝着青黛呈上汤药,“夫人,这是督主给您补身子的汤药,快趁热喝下罢。” 听到秦肆的名字,青黛眼中神色稍稍地变了一变,转眼间又恢复正常。 她徐徐地看向药汤,碗中隐隐上升着袅袅白雾。药汤颜色黑如墨汁,气味腥臭难闻。 光是嗅了一下,青黛便能发觉这与平时滋补汤药不太相似的味道。她就约摸地明白了,这不是给她补身子的药。 她隐约猜到会有这么一步的,但等她真正看到这碗药汤时,心里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索性不去看罢,闭上眼去,皱着眉头、一口气便将药汤全部灌下。药味苦涩至极,喉咙里还充斥着难闻地药味,感觉难受极了。 她正欲喝些茶水,小竹子便又呈了一小碟果脯子上来。 那也是秦肆赠的东西。 若是之前,她看着果脯子定是心喜的,只是现在她心境有了些变化,看见果脯子就缓缓地来了情绪。 青黛撇过头去,淡声道:“端下去罢。” 小竹子好生疑惑,夫人明明每次喝完苦药都是要吃厂督送来的果脯的,这次怎么不吃了? 他奇怪道:“这果脯好甜的哩,夫人平日不是最喜欢这蜜枣的吗?” 青黛未料想到小竹子不明白她与秦肆的僵硬关系,她顿了一下,便缓声道:“人总是会变的……这果脯子也没有之前的甜了,端下去罢。” 小竹子听得云里雾里,便懵懵懂懂地换了副热茶送上来。 青黛漱口之后便继续躺在床中歇息,这汤药倒是有安神的作用,她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去。 她本以为自己喝下一次药汤便足够了,却不知小竹子连续几日都送来了。 她如此接连地喝了这不明药汤之后,小竹子就不再送来。 兴许是秦肆觉得她已经没有威胁了。 青黛不去想他,也不出门去,慢悠悠地在房中抄写着。待到三日期限一到,她也不过是抄了三四遍。 秦肆竟未派人来催她。 青黛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哀,恍恍惚惚地又在屋中过了五六日,才将抄够了十遍,让小竹子呈给秦肆去。 这些带着字迹的纸张送了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击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没有得到他的反应,也没有得到一个解释。 好久都未见他,即使她好几日都屋门大敞着,也未见到他路过院口的身影。 青黛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大概是忘了还有她这个夫人罢。 他不在……倒也落得清净…… 她这样告诉自己。 渐渐地,秋意越来越浓了。 院子十分冷清,冷冽地霜风初起,秋叶枯黄一片萧瑟寂寥,天空是发灰的,云彩也失了曼妙地形状,好像被洗过砚台的水盆,颜色有深有浅,混混沌沌的,好生迷茫。 这样的云彩,有时带来了清清地雨点,有时带来了一阵斜飞而过的鸿雁群集,嘹呖干云,哀声动人。 青黛看着那群自由自在地飞鸟,眼中神色又是落寞了些。她静静地在院中坐了一阵子,便不再怨天尤人了,起身出去外边走走。 好久不曾出院,觉得整个人都闷闷的,透不过气来。一走出院子,才发现外边的景色也变了好些模样,却仍是庄严肃穆的,不似院中那般萧瑟冷清。 她以后若是无事,也出来走走罢,免得在那窄小的院里给憋坏了。 青黛看着与往日有些不同地景色,浅浅地笑着,当抬眸向前方看去时,她的脚步却忽的停住了。 只因前头,站着她一直想见的人。 他依旧雄姿英发,腰背挺直着,眉眼冷清,浑身气势如阎王般阴沉沉、盛气凌人。 她不由得一惊,这个时间,他一般都是在宫中的,怎么还在督府之中? 青黛惊讶之余,见他眼神冷然,似是不愿见到她似的,她下意识退了几步,却又缓缓地停下了。 她在督府之中,总归是要倚仗着他的。眼下铁定是不能视而不见般地避着他的,她犹豫了一下,仍是镇静着垂首向他作揖。 秦肆面上也有些意外神色,不曾想过自己会在半路上便遇见她。 此前,他还记得青黛的话语:“不想见任何外人。” 他便也赌气不去寻她。 如此算下来也该有十日未见她了,今日不知不觉地走近她的院子,本想远远地看看她过得如何,却未料想到她也出门来了。 他又惊又喜,面上却一点都不表露心底的情绪。 他半阖着眼,仔细打量着青黛,见她的脸都瘦削了些,脸色并不多么红润,便很容易就能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不好。 许是那避子汤的原因。 他似是有些担忧,刚欲上前关心她一句,却见她退后了好几步,似乎是在拒绝他的靠近。 秦肆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涩,似有千万只细虫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的心脏,根本不得自己。 他脸上表情变得沉重了好些,根本就不作言语,一拂袖便冷然地转身而去。 他阔步走出,心脏却开始猛烈地跳动个不停,好生气愤。 他虽这般气,却对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打不得,骂不得,又说不得。 他总不能像对待东辑事厂的囚犯一般对她用刑,强迫她主动到他的身边来。 真是气得他脑子都发疼。 秦肆一想到东辑事厂,就想起了今日早朝一直呛他的兵部尚书,他本无意搭理年过半百的尚书。现下一阵怒气上涌,便觉得哪里都不痛快。 秦肆愈想便愈发觉得自己需要泄些怒火,这便出门寻那些迂腐大臣的麻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