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尊星霜言而有信，果真去了人界。她找了间酒楼，打算借酒消愁。月华仙君有孕这些年，她陪着他吃那些孕夫食谱，已许久滴酒不沾。 星霜用金豆豆换了个三楼靠窗的好位置，望着窗外至美湖景，心中烦闷便减了三分。她自斟自饮，心想若月华也在就好了，有美景相伴，也许他心情会好一些。复又想到，他堂堂仙君，什么美景没赏过，怎会稀罕这些。 星霜叹气。她捧给他的，无论对她来说多么珍贵，他都不稀罕。 他有孕以来，愈发难以相处。之前他们关系最冷淡时，他也仅是不理她。可这些年，他对她厌恶至极，时常说些诛心的刻薄话，叫她伤心难过。星霜知道自己不该强迫他，还让他又怀上孩子，所以这些年对他总是忍让包容。 可，他却想离开。 星霜心里酸涩，丢开酒杯，抱起酒坛狂饮。 为何要走呢？他以前都不想走的。他还怀着她的孩子……就如此厌恶她、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吗？ 星霜抽抽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她好累哦！她自暴自弃的想，爱他太累了，不然等他生下孩子就放他走算了。反正她也有孩子陪，不像从前，寂寞得快失心疯，便不管不顾抢他回去…… 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看不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听不到他好听的声音，她就更难受了。 星霜放下酒坛子，颓然的望向窗外，却在看到某人后倏然瞠目。 月、月华？！ 她腾地站起，定睛细看后又坐下。 不是，不是月华，没有肚子。 只是，也太像了吧！ 星霜向外探身，仔细打量起那隐在暗处的人。 那人貌若晚霞，身如谪仙，与月华仙君几乎同个模子刻出。只是，那张叫她迷恋不已的脸上，却流露着月华仙君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神情。 那么悲伤，又——痴迷。 她心头一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不远处，灿若朝霞般的美丽少女挽着个美貌惊人的青年，两人有说有笑，走走停停，少女调笑着摸了把青年的肚子，青年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 星霜收回目光看向暗处那人。 那人神色黯然，忽地白了脸，微微弯腰，一手扶墙一手捂住肚子，看起来痛苦不堪。 星霜震惊。 她去过画影山多次，偷听到许多八卦，自然识得皎阳仙尊与云霞仙君，也知道月华是因把云霞仙君扔进历劫池才受罚去了画影山。她便是那时趁他虚弱便强抢了他。 那，这人又是谁？ 为何顶着月华的脸，对皎阳仙尊露出那样痴迷的神色？ 难道、难道他是月华的……所以月华对亲meimei……星霜觉得自己整个魔都要不好了。 远在魔宫的月华仙君莫名打了个冷颤，皱了皱眉，抹了把额上疼出的冷汗，继续催仙力运功，试图解开束缚住腹内胎儿的束仙棘。 魔尊星霜给那月华小号标了个记，便闪身去了络城郊外的土地庙，想唤络城地君出来问个明白。谁知唤了半天，竟唤来了刚被自己标记的人。 实力与等级差距太多，那络城地君一出现便被压得匍匐在地，惨白着一张脸，颤声道：“魔尊在上，受小神一拜。不知魔尊唤小神，有何吩咐。” 像地君这样的小神，虽属仙界，见了魔尊却也不敢不敬。 星霜：…… 既然此人是络城地君，必然不是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为月华仙君的心魔所化。可即便这样，星霜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索性劈晕了他，直接读他的记忆。 “哇哦。”星霜津津有味的看完，蹲在他身旁，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你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呀！” 络城地君还在昏迷中，无意识的蹙眉呻吟。星霜往他身下看去，果然，两腿间已见了红。 星霜知道地君虽属仙班有仙力，其实却比凡人高不了多少。他之所以能骗得皎阳仙尊，一是那时仙尊仅是凡人，二是络城毕竟是他的地盘，在络城他便仙力大增，方便行事。只是，再怎么仙力大增，也救不了他腹内的仙胎。 那云霞仙君投胎的凡人怀了仙胎，身边有皎阳仙尊滋养。这络城地君亦是怀了仙胎，却得不到仙尊滋养，仙胎已是凶多吉少，刚又受了她的威压，恐怕这就要小产了。 星霜摸摸他的脸。 他有月华的脸与声音，叫她无限怜惜。 他顶着月华的脸，露出那样迷恋的表情，是月华永远都不会出现的表情。他用那张脸摆出那么在乎一个人的样子，是月华永远不会出现的样子。 原来那张脸爱一个人时是这样的。 多好啊，可别死了。 魔尊星霜探向他的产门，将力量缓缓送入。 络城地君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温暖的力量，滋养着腹内的仙胎，睁开眼，眼前蒙眬一片，勉强看出道女子的身影。他气虚体弱，吐着气音：“……仙尊？” 那女子顿了顿，开口，确是皎阳仙尊的声音：“你感觉怎样？” 络城地君颤抖起来，颤巍巍的伸出手。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 地君几乎呜咽：“仙尊……我真的怀了仙尊的仙胎……肚子好疼……” “皎阳仙尊”放柔声音：“我知道，没事了。” 地君紧紧握着她的手，努力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是皎阳仙尊！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皎阳仙尊！“仙尊！仙尊……”他眼眶通红，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仙尊摸摸看。” “皎阳仙尊”恍惚了一瞬，顺从的摸了摸，笑道：“还小呢。” 地君激动的点头：“仙尊放心，我会好好养着他。” “皎阳仙尊”打横抱起他，将他抱到土地庙后面的厢房里。她把他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络城地君何曾敢奢求能得到皎阳仙尊这样温柔的照顾，巨大的喜悦充斥着胸膛，竟喜极而泣落下泪来。 “哭什么呀。”“皎阳仙尊”哭笑不得的抹着他的泪，“怀着孩子呢，别哭了。” 地君连忙擦掉眼泪。 “皎阳仙尊”倒了杯水放在他床头，说道：“我得回去了。” 地君神色黯然了一瞬，复又勉强扯出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仙尊……是要回去陪伴云霞仙君吧？仙尊……还会来吗？” “皎阳仙尊”望着他的脸，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这张脸露出失望的表情。于是她笑着说：“自然要来，你腹内仙胎还不稳，我必会时时来探你。但，你不要去找我。也别在街上偷看我了。”若被发现，恐怕这地君得被真仙尊撕成碎片。 地君苦笑：“我……忍不住……仙尊既说了，我必不会再去打扰仙尊……仙尊，真的会来看我吗？” “皎阳仙尊”摸摸他的肚子，说道：“会的，我还等他大起来动一动给我摸摸呢。” 出了土地庙星霜就立刻去了幻咒，恢复自己的样子。 魔尊看着自己的手出神。月华有孕以来，不管是第一次还是这次，她从来没摸过他的肚子。他连她近身都嫌脏，怎么会让她摸他的肚子。 她想摸摸看。 月华仙君打坐不住，跌在床上，抚摸着高耸的胎腹喘息。他刚刚耗费了近半仙力才将那十四条束仙棘从腹内仙胎胎身上解下来，此刻重获自由的仙胎在他腹内横冲直撞，撞得他腹痛如绞，脸色苍白。 他揉着胎腹安抚躁动的仙胎，喃喃道：“放心，这次一定好好护着你。”还有你那傻乎乎的娘亲。 他被插了十四条束仙棘，那棘遇仙束仙遇魔诛魔。上次，他被她的话刺激动了胎气，一时不察叫体内那些束仙棘生生绞死了他们的孩儿。这次，有孕以来这数年，他千年仙力几乎全用来保护仙胎。偏偏腹内孩子那小傻子娘亲还总往他身边凑，她一近身，束仙棘就在他体内疯狂乱窜，有几次差点压制不住破体而出。 倘若真叫那些棘条冲了出去……他不敢想象那画面，也不能承受那后果。 他闭着眼，喘息着，揉着起伏的胎腹。 思念她。 月华仙君心里微苦，他在这厢吃苦遭罪，她却跑去人间逍遥自在，还说要找什么新欢……月华轻嗤了声。 量她也不敢。 月华仙君想想她那委屈又难过的样子，有些心疼，又想到她说要去人间找新欢那可恶的样子，又觉得让她难受难受也好。他思绪万千，体内的束仙棘竟又开始蠢蠢欲动。 月华皱眉。越是临近产期，这束仙棘便越是活跃。为了仙胎的安全，他必须在生之前将它们拔去。不如趁那小傻子去人间，他也回天庭去找天帝。只是拔了束仙棘后他得休养好一阵子，孩子怕是要生在天庭了。 “唔！”束仙棘倏然发力，月华仙君疼得一颤，心想莫非那小傻子从人间回来了？ “月华！” 果然。 他暗自运功抵御束仙棘，想在她进屋前就骂走她，可唇动了动，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实在是想念她。 那，便看她一会再赶走她吧。 那小傻子一如既往高高兴兴，跑到他床前，笑嘻嘻的说道：“月华！你猜我在人间遇到了谁！” 月华仙君瞥了她一眼，冷哼：“新欢吗？” 她愣住，想到了那张和眼前人一模一样的脸，以及自己对那张脸作出的承诺……她眼神闪烁，嗫嚅道：“没……不是的……就……” 月华太了解她了，见她这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样子，他震惊又恼怒，气得头上青筋蹦蹦跳。他还怀着孕，她、她竟真找了个新欢吗？！他忍着腹内剧痛，冷笑：“说说，找了个什么样的新欢。” 星霜咬了咬唇，低声说：“我想摸摸我们的孩子。”说着就伸出手去。 月华脸色大变，使足力气推开她，捂着胎腹喝道：“别碰我！滚——滚！” 星霜被他推了个踉跄，小脸苍白，双眼润上一层水雾，唇瓣微颤，语带哭意：“为何不让我碰？” 月华仙君腹内大痛，十四条束仙棘因她的接近疯狂叫嚣。他既要护着仙胎，又要拦住即将破体而出的束仙棘，一时之间仙力匮竭，几欲崩溃。 偏她还往前凑，不死心地追问：“为何呀？” 他双拳在身侧紧握，瞪向她的眼眼底血红一片，咬牙道：“滚远些——我嫌你脏！”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有些害怕，又委屈，抽泣了一声，喃喃道：“我不脏……我，我爱你……” 他不行了，他不行了。月华仙君因她的告白心潮澎湃，束仙棘因他对魔族的爱意澎湃而愈加疯狂。 四条束仙棘紧紧缠住仙胎，剩下十条即将冲向魔尊。 月华仙君拼尽仙力压制着束仙棘，对那懵懂无知的魔尊怒喝：“滚！滚啊！” 星霜双眸蓄着泪，犹不死心：“可、可是我爱你啊我爱——” “我恨你！”月华仙君目眦欲裂，打断她，“我恨你！满意了吗！滚啊！” 星霜呆住，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眼泪滑出眼眶，轻声道：“你……一直恨我的吗？因为我抢了你，强迫你，所以恨我……就这么恨我吗？” 快走啊！怎么还不离开！他不行了，他就要撑不住了。月华仙君忍住撕裂一般的心痛，恨声道：“是！我恨你！你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你爱我让我恶心！” 星霜倔强的不肯离开，只是无声无息的流泪，忽然瞥见了什么，脸色骤变，急促说道：“你流血了！我、我去叫魔医！” 月华的仙力给了那十条要诛杀魔尊的束仙棘，四条缠住仙胎的束仙棘便没了束缚，肆意发力，已然伤了仙胎。 月华仙君死死盯着魔尊星霜，一字一句，如鹃啼血：“星霜，你记住，我恨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魔尊星霜惨白了脸，眼角的泪染了红。她一步一退，抽泣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了。”说罢，转身跑出房间。 对，走吧，快走吧！月华仙君捂着起伏的胎腹，满心满口苦涩一片。走吧，再拔出束仙棘之前，不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