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体力透支的魔尊星霜连滚带爬下了床,狂奔出屋。 一向高高在上的月华仙君摔下台阶,硕大圆隆的胎腹正砸到地上。腹内仙胎受惊大动,将那胎腹顶得起了波澜。昏迷不醒的仙君似痛极,眉头紧皱,无意识的低吟着,蜷起的双腿间,刺目的红晕染开来。魔宫奴仆围着他团团转,只是仙君高洁,奴仆卑贱,是以这些魔物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扶他。 星霜被这画面刺激得头晕目眩,心脏炸裂般痛起来,砰砰乱跳,仿佛即将迸出胸口。她喘了口气稳住晕眩,一个箭步飞扑到月华身前,俯身抱起他快步回房,口中厉声道:“传魔医!快去!!” 阿络见星霜心急火燎抱着月华仙君进屋,莫名说了句:“若仙君醒来见到我,会否不悦?” 星霜眼都红了,毫不犹豫道:“你走!” 阿络不意外,但心里还是划过微微刺痛。他扶着刚安稳的高耸胎腹,慢吞吞挪下床。 星霜不耐催促道:“快些!” 阿络垂着眼,起身撑着腰离开。 星霜小心翼翼将月华置于床上,拉过被子为他盖好。她握紧他的手,泪凝于睫,颤着声音呼唤:“月华,月华你醒醒呀,月华,不要吓我好不好,月华!” 月华仙君始终昏迷不醒,身下鲜血越聚越多,腥锈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星霜心里恐慌至极。她从未见过月华这般模样,即使是上次小产,他都还有力气安抚她……星霜扭头冲那些奴仆大喊道:“魔医何在!?魔医怎还未到!” 少顷,魔医赶到,见月华仙君这惨状不禁大惊失色,急急忙忙为他止血,嘴里嘀咕道:“前脚才安了胎,怎又折腾成这样……” 星霜心头一震,急问道:“何时安的胎?为何安胎?!” 魔医想起月华仙君再三叮嘱自己切勿将此事告知魔尊,遂踌躇不语。 星霜怒喝:“说!” 魔医秒怂,火速卖了月华:“仙君最近时常见红,已安胎多次。” 星霜听得心脏都要停摆:“……为何会如此!” “这……”魔医沉吟,“许是思虑过重,伤了仙胎。” 月华仙君自拔束仙棘一事无人知晓,是以这魔医并不知为何仙君所怀仙胎如此脆弱。 思虑过重……星霜捂住脸,抽泣一声。 她错了,她应早早放他离开,不应自私任性的拘着他,强行将他留在身边……他,竟如此不快活! 魔医为月华仙君止了血,行礼告退。 房内仅剩月华星霜二人,星霜握着月华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柔声道:“你快点醒来,我放你走,从此再不出现在你面前,不惹你心烦……月华,你好好的,好好的……” 月华醒来,浑身酸痛,腹内一阵阵发紧。他捂住晃动的胎腹,哑声唤道:“魔医。” 守在一旁的魔医上前为他诊脉。 月华虚弱开口:“仙胎如何?” 魔医道:“仙君放心,仙胎无碍。只是仙君体弱,需得清心静养,万不可再动肝火。” 月华闭了闭眼,状似无意的扫了圈四周,未见到想见之人,nongnong酸楚失落涌上心头。 他……他伤至此,她都不愿来看他一眼吗…… 他究竟要怎样,才能换她片刻回眸? 月华仙君一身傲骨,已被星霜碾得粉碎。 月华仙君这厢黯然神伤,魔尊星霜也不好过。 皎阳仙尊上下打量着她这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嫂子。这小魔尊日前离去时潇洒决绝,如今却憔悴成这般模样,真是令仙叹为观止。皎阳心中惊奇,面上却不显,淡淡道:“不知魔尊驾临,有何贵干?” 星霜来的路上一直痛哭,见人前才勉强止住泪。她双目通红,声音嘶哑,看起来好不狼狈:“仙尊,我有一事相求。”说罢顿了很久,久到皎阳以为她被点了xue,才复又开口,“求仙尊,带月华走吧。” 嗯嗯嗯???皎阳愕然。这什么情况?小嫂子真要抛弃她兄长了?那低下高傲头颅以仙君之尊辛苦为她孕子的兄长,为保全她与她孩儿性命耗尽千年仙力忍受万般痛苦自拔束仙棘的兄长,心甘情愿远离亲人留在魔宫陪伴了她百年的兄长……就这么被她丢弃了? 皎阳与兄长月华血浓于水关系十分亲近,兄长是极为护短的人,从小到大护她护得不讲道理。可为这小嫂子……她不过调侃一句,就被兄长追着满院子揍。那一刻皎阳酸溜溜的想,兄长最珍惜在乎的人再也不是她这个一父同胞的亲meimei啦!变成他的小媳妇啦!啦啦啦!好气哦。 上次见面,这被兄长护在心口里的小媳妇对络城地君那脏东西关怀备至,实在令她气恼,替兄长不值。如今她欲弃了兄长,莫非也是为了那腌臜货色? 皎阳内心跑马灯般闪过无数念头,神情却依然淡定,不动声色道:“为何?” 魔尊低着头,抹了抹眼睛,艰涩道:“他……病了,住在我那……并不开怀,病情会加重……求仙尊带他回天庭,好生将养……星霜谢过仙尊。”语毕,一揖到地,行了大礼。 嗯……皎阳眨眨眼,这小嫂子看起来对兄长挺情深意重的呀!两人之间莫非存了什么误会?许是络城地君那狡诈阴险的地沟鼠类从中挑拨。心中有了这番计较,皎阳扯起谎来便毫无顾忌:“魔尊请起,此事恕难从命。非是本仙尊薄情寡义,罔顾兄长安危。魔尊有所不知,兄长乃天帝之子,何等尊贵,如今体内却育了你这魔尊的孩儿,你叫本仙尊如何带兄长回天庭?且不说仙族容不容得下他腹内孩儿,单是他擅离画影山、与你躲在魔宫厮混百年这一事,就足够再插他几条束仙棘了。想必兄长重孕在身,是承不住那束仙棘的。” 星霜脸色苍白,惶惶道:“那……那怎么办?他真的很想回去的!是我、是我硬要关着他!他腹内孩儿也是我、我强迫他怀上的!仙尊,求你跟天帝解释,月华无辜,都是我的错!让月华回去吧,他真的……真的不能再待在我那了,他……他思虑过重,他都见红了……”星霜说着便抑制不住抽泣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皎阳啧啧,看看看看,小嫂子明明对兄长情根深种呀!来,让聪慧善良美丽大方的仙尊她再加一把火:“魔尊说笑了,我兄长月华仙君是何等人物,魔尊前去打听一二便知。上至碧落九天下至黄泉幽冥,能强留我兄长、强迫我兄长之辈,恐怕尚不存在。你叫我如何跟天帝解释?” 星霜猛摇头:“不是的,那是因为当时他被罚去了画影山,身体虚弱,才被我趁虚而入,我打昏了他,把他强抢回去的!” 皎阳嗤笑:“魔尊说我兄长当时身体虚弱?本仙尊虽下凡历劫但并非对天庭事毫无所知,我兄长虽身插十四条束仙棘,但仙力无损,怎会被魔尊轻易得手。” “可是……可是……”束仙棘是什么?插了束仙棘所以当时月华看起来那么虚弱吗?星霜茫然无措,“他就是被我打昏抢走的呀!” 皎阳想敲开这蠢物的脑袋看看里面的脑仁到底有没有芝麻大,她忍着气,循循善诱:“是啊,他如此强大,却被你打昏抢走,你道为何?” 星霜心乱如麻。她想了百种理由,单单想不到皎阳暗示的那个。非是她蠢笨至此,只因这数年来,她先被月华将尊严踩在脚下,斥她不配,又多次被月华辱骂驱赶,最后他还亲口说恨她、厌恶她,她令他作呕。是以,魔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那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月上仙,究竟为何就范。 皎阳仙尊见点不透这顽石,便换了思路:“况且,月华仙君高冷倨傲,开罪过的仙魔妖不计其数,若魔尊不留他,天庭他又回不去,以他如今孱弱之躯,恐怕……”留白,给魔以想象空间。皎阳相信自己这“恐怕”之后的内容,会被魔尊脑补得十分血腥可怖。她在心中默默道:兄长对不住,用你名节换了你跟小嫂子继续相处的机会,相信兄长不会怪罪于我。 魔尊果然上当,明艳小脸失了血色,嚅嚅道:“那怎么办呀……怎么办……你,你保护他?” 你保护!皎阳在心中对小嫂子怒吼,冷酷道:“抱歉,本仙尊正在历劫,自顾不暇,无能为力。” 星霜心慌意乱:“他真的回不去天庭吗?他是天帝亲儿呀!若他被欺被辱,天帝便坐视不理吗?” 皎阳扶额,最后努力一把:“他怀着你的孩儿,便回不去。” “他……他就快生了,还有不到一年……”星霜弱弱道。 “所以这一年他回不去!回不去!”向来任性妄为的皎阳仙尊终于忍无可忍,“你就不能再留他一年吗!等他生了孩子再做打算,不行吗?!”兄长,meimei尽力了,真的。小嫂子如此执拗,真与兄长天作之合。 魔尊被仙尊一巴掌打出府邸后,失魂落魄回了魔宫。 怎么办,外面那么多妖魔鬼怪仙对月华虎视眈眈,他回不去天庭,呆在她身边又抑郁得险些滑胎……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月华?才能让月华过得舒心快乐? 被魔尊如此惦念的月华仙君正躺在床上黯然神伤,门外奴仆来报:“仙君,络公子求见。” 曾经高冷淡定万事过耳不入心的月华仙君听到这个名字便心生怒意,又妒又恨。他撑着坐起身下了床,整了整衣襟,挺直腰杆,负手而立。虚弱苦痛的月华转眼便又成了长身玉立如天上月似云中仙的高冷仙君,即使身前坠着个令他低头便看不到脚的硕大胎腹,也依然风华无双。 月华仙君淡声道:“请。” 阿络扶着腰前入了盆的胎腹,叉着腿,一步一步,小心的迈进来。魔力生成的胎盘坠在盆骨里,是以魔尊将他的仙胎植入后,便也养在盆骨中。他踱到月华仙君面前,施礼道:“阿络特来感激仙君救子之恩。” 月华仙君目光冷淡,并未看他,也未回话。 阿络浑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仙君有所不知,阿络凝聚成魂后曾有幸一睹仙君与仙尊画像,惊为天人,便斗胆化用了仙君的容颜,更对仙尊情根深种。如今一睹仙君真容,实叫阿络自惭形秽。仙君与阿络,真乃云泥之别。阿络亦终于明白,为何仙尊对阿络不屑一顾。”阿络顿了顿,见月华仙君不为所动,便淡淡笑了,“可,谁知命运弄人,阿络这等腌臜东西,竟入了魔尊的眼。仙君放心,日后仙君产子离去,阿络定会代仙君好生陪伴魔尊,照顾魔尊,与魔尊同生共死。更会善待仙君之子,以仙君之子为阿络之子。” 月华仙君倏然抬了眼,冷漠的眸光朝他瞥去。 瞬间,阿络整个人呈“大”字形被无形气流钉在墙上。那股气流将他狠狠压住,压得他那入了盆的胎腹生生小了一圈。阿络惨叫一声,随后竟喘着粗气笑了:“月华仙君竟只有这点能耐了。” 月华仙君冷声道:“你接近星霜,有何目的?” 阿络露出个古怪的笑:“仙君,你腹内仙胎可还安好?还有一年便要生了吧?仙君,以你如此孱弱之躯,撑得过一年吗?你自拔了束仙棘,仙力全毁,若无天帝度仙力给你,你留得了命在吗?!恐怕仙胎未出生,仙君你寿数便尽了吧!” 月华仙君加重了威压的力度,阿络双腿间瞬间落了红,那由魔尊魔力所化的羊水也淅淅沥沥流了出来。月华仙君冷笑:“看来,你是不想要这孽种活命了。” “呵。”阿络疼的声音发抖,却依然不怕死的刺激月华,“仙君自便。待我儿归去黄泉,自有魔尊为我寻回。若仙君之子魂归黄泉,仙君猜,魔尊会不会为你下幽冥。” 月华仙君抬手便是隔空一掌,却被破门而入之人挡下。那人打偏他凝聚仙力推过来的气,也不慎将他带着向一旁跌去。 “月华!”那人惊呼,飞身过来接住月华仙君险些摔倒的身体。他这身重胎沉的临盆之躯,万万经不起这一摔。 月华仙君腹中仙胎动个不停,他却没有如以往那般揉腹安抚。 他整个人都懵了。 星霜……星霜抱他了…… 此时,失了月华威压的阿络重重摔落,扶着胎气大动的胎腹,喘息呻吟:“魔尊……好痛啊……仙君妒我,杀我便是,为何要伤我孩儿……” 月华仙君闻言如梦初醒,身体僵直。 他伤了那络城地君,星霜定要生气了…… 魔尊星霜果然双目圆瞠,瞪视着他,唇瓣微抖,似是激动异常:“他说的是真的?” 月华仙君别开头,面色沉郁,心中泛酸。明明为她辛苦怀胎之人是他,可她却……却护着别人…… “你说啊!”星霜喊道,“你真的自拔束仙棘仙力全毁了吗?!” ……什么? 月华仙君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她……她不是问地君吗? 阿络闭了嘴。很好,星霜果然听到了这个,一切都如他意。 “说啊!”星霜快哭出来,“你会死吗?会死吗?!”皎阳仙尊为何不说!为何不说月华竟……竟没有生路了吗! “……没有的事。”月华仙君冷声否认。 “呵。”阿络道,“有无自拔束仙棘仙力全毁,魔尊去问皎阳仙尊便知。” 月华仙君抬手将他打飞了出去。 星霜脑子里乱成一团,皎阳仙尊和阿络的话交缠着扰乱她的心。月华身子不好,甚至等不到仙胎出世,他需要天帝救助,可天庭不容他,因他怀了她的孩子……星霜一时之间想不清楚,但她只知道一件事,月华不能殒命。她厉声道:“你立刻回天庭去!找你的天帝爹爹给你续命!” 月华仙君脸色一变,刚刚升腾起的希望瞬间被打碎。她……还是要赶他走。他已说了他无性命之忧,她却依然要他回天庭……就这么急着给她的新欢让位吗?!他寒着脸,推了她一把,离开她的怀抱,扶着晃动的胎腹慢慢走回床边,叉着腿坐下,竟自揉着发硬的腹底,不理她。 她追过去,急切道:“你快回去啊!”难怪他数次见红……她好怕啊!她不要月华殒命! 月华仙君听她竟这样催他,心中难受,赌气道:“魔尊以为本仙君会赖在魔宫不成?待本仙君产下孩子,自会回天庭,不必魔尊驱赶。” 生孩子……对,他现如今怀了她的孩子,天庭不容他……可孩子还有一年才降生,月华等得了一年吗?! 星霜兀自想得出神,焦躁不堪。 月华悄悄拿余光扫她,见她沉默不语,便也不言语。也不知这样静静待在一处的时光,还能有几何。待他产下孩子,她便会赶他走了吧!她的阿络还等着取代他,陪在她身边呢。思及此,月华仙君只觉苦痛闷胀。 “你很难受吗?”星霜忽然道。 月华抬眼望她。 星霜悲伤至极:“你很难受,又要忍着,何苦呢。” 月华仙君只是望着她。 他无话可说。 是,他眼见着她与个明明是他替身的东西卿卿我我,他难受至极,可他不愿就这么离开,哪怕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这样卑微,他如何说得出口。 魔尊星霜想的却是,他明明不爱她,也不在乎孩子,却因为腹内怀着魔族骨血不能反回天庭,不能延续生命。 月华不应被这样对待。 当初是她强抢他回来,强迫他孕子。 倘若没了这个孩子,月华便能回天庭,便能保命。 “不值得。”星霜说。为了一个并不期待的、不是与所爱之人孕育的孩子,丢了命,不值得。 月华听在耳中,却以为她还是在劝他离开。他气急痛极,冷冷道:“我要休息了,魔尊自便。” 星霜凝视他良久,最后目光落在他垂坠的胎腹上。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