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人
我懵懂得点点头,伸出手便要爬出来,手扒在边沿刚使力,便重重得摔了回去,溅得他一身液体。 他没恼,我有些意外,他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我,也没看着我,有些涣散失神。 在他的注目下,我又挣扎了几次,依旧跌了回去,他总算回过神,目光浅浅地扫了我一下,弯腰把我从容器里抱了出来。 我的头顺势倚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恍若做梦,这是我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即使是几秒,我也恍若做梦一般不舍,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想要拽住他的衣服,又怕他生气,只能小心翼翼轻轻放开。 他好像没注意到。 我抬眼想要看他,可刚刚爬起来已经透支了我积蓄的所有力气,我几乎没有出过营养xue,即使出来也是一直处在混沌状态被放在各种运输仪器上,浑身软绵绵的,像个软体虫一样。 所以在我能看到的那个范围里,那扇我从未想过有天能走出的门离我越来越近,耳边的心跳声和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是那样真实,我浑浑噩噩地想,不会吧,他要带我走么… 他真的要带我走了。 只有难以置信充斥着我的神经,本来就稀少的清醒时间在巨大情绪冲击下急剧缩短,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线开始迅速模糊,我张口急迫地想要问他,却只来得及做个口型,便完全昏死过去。 感觉到怀里人昏了过去,江铭想低头看一眼,转眼又控制住继续带着人大步往外走,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脑子里却有些乱,带他出来,能干什么呢,杀了他么,还是怎么办,可到底是他最后的亲人了,可是也是因为他,笑笑才死的… 江铭沉默地往外走,当时在容器旁看着他时,一阵恍惚,感觉就是笑笑回来了,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将他带走,现在明知道他不是笑笑,却也拿他没办法。 那便顺其自然,任其自生自灭吧。 把身上还残留着营养液的人往车里一扔,江铭沉默地关上门,不再看一眼。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不在家,我好奇地看着这个空旷的大房子,虽然无数次幻想过从那个地方出来,真的离开后却感到不真实。 我想起当时他看着我说,“以后你就是笑笑,我是你的哥哥。”我知道笑笑,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在沉睡,之所以知道他跟我长得一样,是因为“哥哥”把他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屏幕,我无意间瞥见过。 起初我还窃喜以为是我,直到我看到那个经常给我换营养液的白大褂跟哥哥谈话,从对话中我才恍然大悟,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原来我是个人造人,怪不得其他跟我一样的家伙们不用泡在营养液里,而我被制造出来,是为了给哥哥的弟弟换内脏。 我平时都在沉睡,很少很少醒来,但几乎每次醒来哥哥都恰好来看望我,准确的说是来督促计划,早日给笑笑更换器官,延续生命。 有时休息时我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因此能听到不少有用的没用的信息,那个给我换营养液的人类在无人的时候很八卦,他以为我听不见,没事的时候就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吐槽,偶尔还会给我讲讲外界的事情,我可掌握了他不少小秘密。 从他思维无比跳跃的自言自语中,我得知要求把我制作出来的哥哥的家族很厉害,他们共同合作了已经十几年,最近因为笑笑的病情那边逼得很紧迫,整个研究所都愁云惨淡的,并且处于两难之境。 好像是哥哥的家族不允许把我的器官换给笑笑,而哥哥坚持要反着来,逼着研究所交出我。 我倒无所谓。 后来听说是哥哥赢得了这场拉锯战的胜利,在准备将我和笑笑调换时,哥哥的父母和笑笑在来研究所的路上出了车祸,全没了。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管我,哥哥再也不来,研究所也不再是围着我团团转而是去了别的研究区域,我百无聊赖地在营养液里吐泡泡,只有那个叨逼叨还会来给我换液体,顺便叭叭叭地把我当免费树洞。 再后来,哥哥来了,他憔悴地很,那张我见过最好看的脸布满了疲惫,“真不知道该说你幸运还是幸运,为什么偏偏是你,而不是笑笑?”我不明所以,他看着我,嘴角勾了个自嘲的笑,让人把我从营养液里放下来。 这是我第三次出营养xue,前两次是因为心脏骤停。 我茫然地望向他,他漠然地看着我,正当我摸不着头脑时他突然伸出手,掐向了我的脖子,把我拎了起来。 咽喉被紧紧扼住,一时窒息令我头脑发涨,但我也任由他将我置于死亡边缘,主要是我没力气反抗,但他可能忘了,所以我只能忍着疼痛,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眼底的毁灭冲动归为平静。 他又把我扔了回去,大步离开。 我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只是出于本能。 但他却慢慢停下来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目光就和他再一次对上。 然后他走近我,看着我,也没看着我,平静地说:“自己爬起来。”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可我不想躲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