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解疑
云瀿携少年落在白杏峰头，往春芜君洞府疾步行去。 方举步，身侧少年便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小心！” 云瀿连忙搀住了少年的腰，拧眉道，“怎么了？” 看到对方将一双好看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少年便以为自己已然遭到了嫌弃，顿时欲言又止。 云瀿见他抿唇不语，没有多想，便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手中拽着的人足下又是一踉跄。 云瀿终于意识到不对，回过头看他，眉心深锁：“你不会走路？” 少年抿紧了唇，将头撇向了一边。 云瀿抬手扳过他的脸，惊讶地发现这人不肯与他对视的双眼中竟有晶莹闪烁，心中便忽然一窒—— 他在做什么啊？就算这人此时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可他到底也是师兄，是他所深爱的那个人啊！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让这个人难过到流泪……想到这里，云瀿不禁十二分地自责起来。 少年被这人盯得羞愧难当，索性闭上了眼睛，湿润的眼睫颤抖不已。 云瀿见他如此，心中一软，情不自禁轻轻刮了一下他的睫毛，柔和了嗓音道：“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少年睁开眼睛，眨了眨，只见这人温柔地凝视着他又道，“你方获新生，未有适应实属正常。待你习惯了便好，毋需难过。” 少年爱极他温柔，沮丧心思不翼而飞，眉开眼笑，攥住了云瀿的手，并大着胆子开始提要求：“你牵着我，慢一点。” 云瀿唇角微勾，浅笑着点头：“好。” 虽然答应牵着他，可见他走得歪歪斜斜，云瀿便索性揽住了他的腰，温言道：“先带你去见师尊，日后我再陪你好好练习走路，好么？” 少年喜爱与他偎依在一起的感觉，便懵懵懂懂地点头。 云瀿扣在他腰间的手，却是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虽然隔着衣物，可掌下温热柔韧的触感仍是令他恍惚分神，眸光便跟着一暗。 可怀中之人此时全然懵懂无知，并非他所深爱的那个人。 收拾起心中酸涩，云瀿未再有多想，紧揽着少年直往春芜君洞府而去。 到得春芜君座前，云瀿正要与师尊说明少年来历，却只见师尊看着少年目露微惊，紧跟着便闭目抬手兀自掐算起来。 云瀿不明所以地住了口，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却只见对方正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师尊，一脸孺慕。 云瀿骤然想起师兄曾说过他上辈子便是心慕师尊，此时看见这人失去了记忆却仍对师尊一派憧憬，顿时便脸沉如水，与少年相握的手无意识地便是一紧。 少年立即转头看他，见他脸色不豫，看着自己目光冰冷，只以为自己又出了什么差错惹他不快，无措地低声又喊了一句：“哥哥……” 云瀿却是被他这声“哥哥”叫得心头火起，戻气陡生，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只听师尊那边传来一声异动，回头一看，只见师尊竟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师尊！”云瀿忍不住担忧地上前一步。 春芜君闭目调息片刻，方才睁眼，半晌，却是叹了一口气。 “师尊——” 春芜君摆手止了云瀿话头，已然恢复淡然的眼光落在云瀿身边少年的身上，朝他伸出一手，温言道：“原来是你。孩子，你受苦了。” 少年见这人朝自己伸手，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便欢喜地上前想要与之亲近。才走出一步便被人拽得往后一倒，落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云瀿将人扣紧在身前，直视着春芜君道：“想必师尊已算出，这人正是徒儿的道侣。师尊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春芜君微微一怔，转念便看穿这徒弟的心思，不禁嗔笑道：“休得无礼。你也已是合体期的修士了，说话行事怎地还是如此莽撞？” 云瀿脸一红，他如何不知的确是自己冒失了，可事关此人，他实难自控。 春芜君见他讷讷不语，并未于此事再有多言，只接着道：“为师一见他便心有所感，方才冒着触怒天道之威强行推衍一番。确已捕捉到了一丝天机。” 云瀿惊诧不已，与师兄有关的一切他都急欲知晓，便忍不住问道：“师尊洞悉了什么？” 春芜君道：“他前世晋阶化神失败而兵解，并非受心魔所困。其时所见的心魔幻相实乃他那一世怀卿所化，唉。原来更早之时，‘怀卿’便借‘我’之身将烈阳草送给了他。‘我’只以为他是看中他那洞天灵宝中的水灵气，以让这烈阳草为他转化出更为纯粹的木灵气，因而并未多想。” “后来‘我’得道飞升，‘怀卿’因此不忿，欲夺舍于他，却是故意所为，只为引‘我’下界与他一见。” 云瀿听到此处忍不住恨声道：“此人为满足一己私欲，如此心狠手辣，实在可恨！” 春芜君道：“是我的疏忽。‘怀卿’始终受那神荇草精魄潜移默化的影响，不管是你‘师兄’前一世还是此世，都已难论其罪责多寡轻重。” 云瀿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春芜君又道：“唉。‘我’下界之后他夺舍已进行到一半，虽然当即便被‘我’打断，却已无力回天。情急之下‘我’只有将你‘师兄’的神魂送往‘过去’。时间法则奥妙高深，具体送往‘过去’的哪一点，却实非‘我’所控。” “不想便正好入了你青珩师兄的身舍，与你结下这一段缘。” 云瀿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心说，难道还要感激那“应怀卿”夺舍了师兄吗？若非如此，他岂非永无可能与另一个自己相见？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据师兄曾经所言，那“应怀卿”在师兄上一世却是直到师兄化神之时才因夺舍而现身，远不如此世多番闹腾，却不知是何故？ 云瀿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 春芜君沉吟道：“天机难测。以为师此时修为，尚且不足以窥探此中细节。但是细想来，怀卿两世皆贪图那万年木灵髓，逼得你青珩师兄自爆身亡。虽则两世他皆不曾承认，可他与我自幼便结下双魂一体的契约，他之元神遭遇秘境规则重创，我便也受到相同反噬。” “碰巧青珩亦是在同一秘境出事。‘上一世’无你‘师兄’顶身，青珩的死讯又怎能不令‘我’警醒？以我推测，在那之后，‘我’便极可能将那一世怀卿封于茯芷岛，强令他潜心修行罢。” “只后来‘我’得道飞升离开此界，想必那封印便有所松动，这才使之有了遁出的机会。也才有了后来这一切发生。” 云瀿听得若有所思，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年。他似并不能懂他与师尊所言，正抓着云瀿胸前一缕头发玩耍，感觉到云瀿的视线，便立即松了手，朝云瀿羞涩一笑。 云瀿心中叹息，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而对春芜君道：“师尊，还请您看看，师兄而今拥有了那神荇草的九转神体，却为何失去了从前所有记忆？” 春芜君不以为意道：“你师兄未曾融合那神荇草的精魄，故而与这九转神体契合不够，方才如此。毋需担忧，待到他与这九转神体融合无瑕，记忆自然便恢复了。” 云瀿方才松了口气道：“师兄似是于行走也极为不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春芜君颔首道：“正是。” 云瀿忧心道：“却不知这所谓融合，要花费多少时日。” 春芜君微微一笑道：“你且放宽心吧。据为师观来，并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云瀿这才当真放下了一颗心。随即又想起一事，对春芜君道：“他而今已非‘青珩’之身，且他这面貌与‘青珩’师兄已然毫无关联，依师尊看，是否该为他重取一名？” ——“瀿！” 春芜君还未答话，怀中少年却是抢先喊出了一个字，见云瀿望向自己，便捉住了云瀿的胸襟，充满期待地看着对方重复道：“叫瀿。瀿！” 云瀿心尖一颤，险些泪湿双目，哑然问道：“为何想叫这个名字？” 少年天真笑道：“记得，瀿。喜欢。” 云瀿又问：“还有呢？还记得哪些？” 少年笑不出来了。如果他告诉对方，他空白的脑海中实则只记得这一个字，是否又会让眼前这个人对他感到失望呢？ 少年抿着唇，终于还是小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又更为小声道，“只有这一个，瀿。” 云瀿捧起对方低落的脸，任由泪水静静滑下脸庞，心道：你何需说对不起，你分明从未对我不起！纵然你遗忘了前尘遗忘了所有，却始终还记得——喜欢“云瀿”…… 而先前因为知道这个人失忆而忍不住迁怒于他，差点便冲他发火的自己，是有多可恶啊！ 少年见云瀿落泪，便着急地去捂他的眼睛，慌张道：“哥哥不哭，不哭……”没说几句，自己也跟着落下了眼泪。 只因看到这个人流泪他便也忍不住心中绞痛，那泪水便完全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云瀿将少年的手拿下来，才发现对方竟是陪着他一道在哭，心中又添酸涩，却是强行忍住了再次流泪的冲动，替少年拭干净脸上湿痕，笑道：“不哭。都不哭了。” 春芜君见他二人如此，微微一叹，道：“他借助九转神荇草重获新生，已非从前天水灵根，不如将这‘瀿’字去傍水，添上草，以‘蘩’为名。且此世与你结缘，亦系之于‘青珩’之身，不若延用这‘青珩’之‘青’以为念，故名之曰‘青蘩’，你二人以为如何？” 云瀿点头道：“甚好。师兄与我既同为一人，想必待他不再懵懂时，也是觉得好的。” 如此这般，少年便从此有了崭新的名字，曰之“青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