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回去以后，我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我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播放T教授同我对视时的表情——他明显看起来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如往日那般坚定和毫不犹疑。我想，这个周末，他一定也会在复杂的情绪中度过。而我必须趁热打铁，赶紧在他做出自己的决定（这个由他自己做出来的决定，百分之九十是拒绝并回避我）之前推他一把，让我们的关系坐实在“情侣”上。

    我该怎么做呢？

    我边转着笔边思考着，像是面前摆着一道数学题，我必须考虑各种可能的解法。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起他手上戴着的红色手绳，那红色相当扎眼。我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以后一定要把那个东西摘下来才行。

    表白成功需要一个合适的场景，而把T教授约到那个场景里去，又需要合适的理由。在对的场景里还要说对的话，做对的事情，才能一击即中。我同人表白次数不多，但的确从中意我的人身上学习到了不少东西，也知道何时何地何言何语能让我自己心动异常。不过这一次面对的，不仅仅是博学多识的我的教授，更是来自异国的一位同我有着完全不同文化背景和成长经历的男性，这便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了。

    想来想去，我也没个万全的方法，只大致在心里描绘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总之在教授面前装模做一定是不可行的——他从教那么多年，见过的学生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也只能做自己。做自己，其实才是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情。

    赶晚不如赶早，我用谷歌地图搜到了T教授家楼下的一间餐吧，过了晚上8点就点起蜡烛成了一家清吧，环境很不错。我第二天中午就给T教授发了消息，问他晚上8点半能不能在那里见一面。我本想着他大概会拒绝，心里早就做好了去办公室找他的B计划，谁知他竟很快回了短信，说可以。我大喜过望，当下就从床上蹦起来，心跳的快极了。我当时并未过多思考为什么他会答应同学生在这种场合见面……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我穿了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图个简单清爽的学生样子。我提前了15分钟到那里坐着，又跟酒保事先说好，一旦我的伴儿来了，别来问话，只管添酒。T教授稍微迟了一些，他出现在门口的第一刻，我就看到他了。他穿了黑色的衬衫——天啊，我第一次看到他穿黑色衬衫，是同黑色高领完全不一样的风情，妥帖的腰线被硬挺的材质衬托出来，配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随性里又带了一点严肃，让人忍不住盯着看，却又有点不敢靠近的距离感。

    我朝他挥手，他便往这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问他要喝点什么，他先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杯子里深色的酒液，似乎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到喝酒的年龄。我做出夸张的表情，又有点委屈地撇了撇嘴：“教授，我是研一的学生，22岁了哎！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机智过人的斯坦福跳级学生吗？”他被我逗笑了，手指在吧台上敲了敲，跟酒保要了一杯螺丝钉，一种伏特加打底的鸡尾酒，喝起来是软绵绵的橘子口味。

    他真好看——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看，而是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是一种让人想要臣服或者仰视的智慧感。也只有长期浸润在高强度思考、知识和艺术里的人，才能有这种魅力。我边有点紧张地喝了口酒，心在胸腔里乱撞。这种澎湃的心动感对我而言实在有点太久违、太强烈，甚至太新鲜了，以至于我有一点大脑当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了张嘴，我还是先捡了个傻学生往常会问的问题：“我的期中论文怎么样？”刚问完我就有点候会——晚上9点，在昏暗的酒吧里，我竟然问他这个问题？本来他的道德感就强，这个问题一出来，这简直又让他把自己教授的身份套的更牢了。我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脚趾头都在鞋子里尴尬地蜷起来。

    T教授半倚在吧台上，回想了一下，说：“写的挺好的——不用担心，在给分方面，我还是给的相当大方的。我知道那些理论对你们来说些太过于深奥了。”

    我点点头。我好像失去了开玩笑的能力，只能一口接一口的喝闷酒，两杯冰威士忌下了肚，酒精从我的胃里一直烧到喉咙。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T教授轻轻叹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我：“Yan，今天来我是想说……”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措辞，眉毛蹙起一点点，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我恍惚了一下，想起他高潮时的表情，也是这样有一点纠结、又有点忍耐的样子。只不过那个时候，耳朵和脖颈都是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但同时，我不知为何，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些我很不喜欢的话，类似于第两百次强调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之类的。我打算先下手为强，在他想好下一句话之前，莽莽撞撞地就让自己的爱意冲出了口：“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T教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更加为难地看着我，像被我噎了一下。

    酒吧里早已奏起了舒缓慵懒的爵士乐，未到深夜，人还不很多。酒保在吧台的另一角擦杯子，桌上一盏盏暖黄的罩灯给了我们所在的角落一点暧昧的光线，只有一点点，足够隐秘，足够煽动。

    我飞快地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只很快的一下，但已经让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突然一下的动作让我的血液上涌，甚至有点头晕。我不等自己看清他的表情是震惊还是怎样，更加大胆地抓过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用力压住。卫衣下我的心跳又快又清晰，连带着我发热的皮肤的温度，都传递到了他的指尖。

    “你看，我的心因为你跳的好快。”我鼻子不知怎么的，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发酸。我不是那么轻易喝醉的人，可我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我感到委屈，在自己这种巨大的情感面前，由衷地茫然和委屈——如果他不给我回应，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

    “Yan，听我说……我非常，非常感谢你的直白。”他斟酌着用词，任由自己的手被我握在手心里，“我也非常欣赏你，你是一个……幽默、大胆、聪明的学生。”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喜欢我？”我有点绝望地握紧了他的手，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让我伤心的话，可绝望的感觉已经让我的手脚开始发木了。我像一个掷出全部砝码的人，把我所有的勇气、所以在他眼里显得幼稚的情绪和喜欢都摊开在台面上，我就差把我这颗鲜活的心掏出来了。这么说似乎有点夸张，可我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喜欢到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了。

    “……是，我承认，我有一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