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圈(其他一切都是黑的,黑的,连心也变得漆黑)
4红圈 我父亲曾经和我吹嘘:80年代治安管制不严谨,还能半夜拿着钢管跟人家走夜路,把受排挤的外乡人腿骨打折。我一直在想这话的水分有多少,因为他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他自己。十八岁我表哥来我家,我父亲和一群“老乡”聊天吹水,我妈在隐性出轨,我像个被忘掉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的长大了。如今我十九岁,我年轻、孤僻、英俊,有一个人和我聊有关zuoai的事情,我们一起约定一个地方,他说那里有一张床。他手握达摩克里斯之剑,要把我斩断劈碎,笃定我一定会来。 我坐在蜿蜒流淌的小溪边,溪水浑浊温热,显示出一种躁动和不安静的感觉。我已经很少感到孤独寂寞是什么滋味了,因为华子总缠着我,我抽菸、沉默寡言、有点不耐烦,他也缠着我。因此当我躲开他的时候,自然而然有种不安和不好意思。我盘起双腿,一圈一圈的给自己缠宽胶带,旁边丢着一根又长又旧,生满铁锈的废弃钢管。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 在我把十指包括指肚都缠过一遍以后,已经是晚霞时分,天空绽放了一种紫色与蓝色的云层,打在我的脸上,把我自己也染红了。我之前从没做过这样伤害别人的事,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妙的情绪里,看着溪流中倒映的人脸都快不像我自己。今天是周三,郭强下午没课,出去联谊大概要十一点才结束。他们部门总有些女孩子,我有些恶劣的设想晚上郭强会去订酒店吗,泡meimei是需要钱的,泡我就用不到。一想到这个,我竟有些难过。 我沿着溪流一路走,很快走到尽头的水沟,上面漂浮赭色的垃圾和一层油。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沉默的情绪里,这应该是老毛病了。华子总和我说要多说话、多笑笑,可是大多数情况我根本不想表达,如果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就不会说话;如果不是我自己感到快乐,我就不会去笑。 我拖着钢管走在路灯的阴影里,慢慢的,路灯的阴影被黑暗世界所吞噬,只剩下暖黄色的灯光在闪动。郭强从大排档里走出来,我能清晰的看见他的身体出了一层热汗。 我挑他独自上厕所时下的手。那个区域我并不很熟悉,地上有些狗尿苔,旁边东倒西歪的树立一些电线杆,但我明白这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夜黑风高,风呜呜的哀嚎,把一切夜里生长的树都压倒,我咬紧牙齿把门踹开,郭强看到我走来吓了一跳,尿到一半抖了抖溅到池子外面去了,留下一道歪七扭八的水痕。他有点吃惊,又有些慌乱,好像一眼就认出了我,却拿不准我来干什么。这时候我一点都不恨他,恨是多强烈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我举起钢管,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受控制的循环播放一首停泊了很久、在记忆里起皱的英文歌: Ladies alemen we are floating in space All I want in life is a little bit of love to take the pain away Getting strong today A giant step each day All I want in life is a little bit of lov…… 等我回过神,钢管已经溅上一圈又一圈的血了。 我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纸,又摸了摸郭强的口袋,搜到一副手机、一圈钥匙、半包皱巴巴的维达牌纸巾。我蹲着抽出一张纸,慢条斯里的擦掉他脸上沾到的血浆,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后怕,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我对郭强说:“帮你把胶带撕开。” 郭强今年二十,十八岁高考失利,复读一年上了一本院校。他和我一样是小地方出来的,专业差,但是很会读书。我心说他火气还是很大,脸上的痘印没有消退过,好像一部分还停留在青春期似的。 之前我怕他乱叫,把缠好的胶带咬了一部分下来粘住他的嘴,现在撕掉胶带才发现郭强哭了,他哭的不声不响,眼泪简直像从肺里出来。我给我和郭强各点了根烟,他平时应该有抽,但是这种状态下吸不出火,和我第一次抽菸时一样。漆黑的厕所里蛐蛐一直突兀的鸣叫,郭强制造的黑血依靠月色反光,只有我俩的烟头放射明亮的暖色,其他一切都是黑的,黑的,连心也变得漆黑,这场面滑稽极了,像一部冷幽默的黑帮电影。我把被逗出来的笑声咽了回去,主要是怕吓住他,然后很快的抽了半根。心跳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之前我没有抽的这样凶的时候。应该说人生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这种时刻,事实证明我的烟瘾之后就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蹲在他旁边,用郭强的指纹开他自己的手机,第一步就去找相册,没找到我的裸照,倒是找到一堆meimei图,清一色的大奶属性。我指着E站上的收藏,特别尴尬的和他说:“我本来以为你喜欢贫乳那种的……” 从事情一开始,郭强就没再说过话,独自躺在墙角流泪。我们占据的是一个逼仄的厕所,十分抱歉,清洁并不到位,有几个苍蝇已经开始围着他缓缓滴落的血转了。相册里没东西,微信里也没有,问他又不会说话,我开始查他的QQ,意外的看到一个人的聊天信息被置顶了。这个人我认识,我和他同出同进,一起打球一起吃饭,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个人是华子,大名林风华,就睡我对面。 蓦的门外就有人在踢门:“干,里面搞什么飞机?行行功德好不好,急着尿啊!” 我头也不抬的吼回去:“没看到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吗,老子在打炮!” 其实看到华子和郭强有联系挺有些不安的,我也说不上为什么烦躁,可能就是一种先天的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线索隐隐约约的要连在一起,就是差了一步关键性的指示,到底少了什么?我开时掐起自己紧皱的眉头,郭强听见有人要进来哭的更凶,眼泪鼻涕血都淌出来,他断断续续的念:周星星、周星星、周星星… 我有些茫然地愣在原地,因为我点开郭强和林风华的聊天记录,竟足足聊了好几页,详细的讲,是华子和郭强联系,让他把裸照发给我的。看到这我心都凉了,停了好几秒才接着看下去。我不明白华子为什么这么做,有种被深深伤害和背叛的感觉,但是回想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亲密,又不像真实发生的,仿佛我失去了判断现实与梦幻的基准一般。张岱在“陶庵梦忆序”写过“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高中老师教过以后我一直忘不了,没想到能在今天用上。虽然茫然程度不如文章里写的深刻,但大致上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如果说我最讨厌什么事,那就是别人的欺骗。我这人最恨骗人,但自己又喜欢在一些小事上捉弄别人,如今被人当头嘲笑了一把,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因为我过分沉迷于自己的震惊里,并没有注意门外的动静。那个人没有离开,被我那么怼了一下,不再踢门了,但又实在有些冷酷的愤怒在里面。他开始砸门,发出爆炸般的声响,把门锁震到脱落连崩带裂弹在地上。门开了。他不动声色地进来,整个人如同单薄的黑幕,背部靠贴着门扉,又把狭小的厕所用一件沉铁轻轻封死。他所有的动作都干净利落,似一只年轻狡猾的蛇,轮廓含糊的影子拉长了伸过来,极为巨大,将要变成黑海淹没一切。 月光照亮了他。他有一个年轻高大的形体,穿透明雨衣,戴一双雨靴和橡胶手套,手套是铬黄色的,所有衣着是那么的新鲜整齐,以至于有些堂皇了,使来人像一个精心准备、远道而来的旅客。直到这个暴徒到来,外面才开始下雨。我听到稀稀拉拉的夜雨打在建筑表面上的声音,风吹来一阵腥味,原来即使是这闷热的地方也是有窗户的。 郭强这时候已经不做声响,或许是我已经听不到了。从看清来人的脸以来,我就陷入一种紧张和痛苦之中。来的竟然就是林风华。我不想现在就看到他,因为我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我心跳加快,从胸腔里止不住的弥漫出一阵紧缩的冰冷,传遍全身,这种感觉就像是害怕。这个时候即使是全身训练有素的肌rou也因为不再是一种力量而变得靠不住了。我花了很大的力气不后退,又花了很大的力气开口说话,我说:“为什么你……“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拍我的色情照片、又为什么和我交朋友,我有千千万万个问题想问,却个个问不出口。我祈求华子快点说话,不要再把我留在原地,让月光和雨水淋湿我了。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受伤的野狗。 林风华甜蜜的笑了起来。他快速急躁的用鞋底摩擦地面,从左手到右手挨个掰了一遍关节,然后从雨衣口袋夹出一把铁色的手枪。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把口径七点六二的五四式枪只,穿透力强,稳定可靠。当我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我比来比去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和恐慌感难以形容,整个人都有点发软了。华子开始吹口哨,一边又漫不经心的朝我走来,音调时而有些发抖,我想是因为兴奋吧。虽然说不出具体的曲目,但我多少熟悉这首歌,那是我们曾经在休息日的下午坐在一起看电影时男主角为了爱情所唱的。华子看的激动极了,我却说只是编出来的虚假的故事而已。当时我们为了看电影,靠得很近,亲密无间。 华子一直走到我眼前,我们额头相抵,呼吸相闻,甚至能看清彼此的睫毛。他的枪口瞄准我的肚子,一路向下,特别暧昧的陷进内裤里,然后一出一进,一抽一插,好像那管枪是他的jiba似的。我闭上眼睛,抖个不停,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华子捧住了我的脸。 他的手真的好冰,又很纤长,如果我有个meimei应该就是这样的双手。他整个人都罩过来,轻飘飘的呼气说话,彼此嘴唇距离甚至不够一厘米,我要是再看不懂里面的性暗示我就是大傻逼。他说“我敲门你都不给我开我好伤心”、“我真的好担心你出事”、“你居然自己干这么危险的事都不告诉我”、“我给你带了更棒的东西”,他说的实在太轻太没有分量了,以至于他说着说着突然掐住我的喉咙狠狠让我吸了什么我都无法反抗。他说那是大师级的RUSH,说完了一直笑,脸颊凹出一点酒窝来。 我真傻,我早该揍他然后跑了的。华子从后背抱住我,这时候我已经手指无力,抓不住钢管了,它摔在地上发出沉闷又遥远的声响。我还能清晰的听到外面下雨的声音,空气非常惆怅,成群结队团在地面,不肯往高处流动。 他的手包住我的手,把枪塞在我的手上,牵引我笔直的举起手臂。我整个人神志恍惚,任他摆布,精神上有种错位的抽离感。枪口的终点是郭强的影子,我此时视线模糊,多么希望他早已死去,从来没觉得自己拿过比这更沉,更能往下坠的东西。枪口巨大的圆圈圈住了他,也圈住了我们所有人。华子和我按下了扳机。郭强弹动了一下,彻底静止了。 我还是能够辨别红色和黑色的区别的。因此,我觉得郭强身上的血溅湿了枪口,把它变成一个暗红的环。红圈周而复始,没有出路,我们三个人都站在它的中心。华子把枪推给了我,后退一步离开,整个人再次陷入阴影里,眼球转动的很快,里面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他舔了舔嘴唇,告诉我来之前他已经报过警了。 “但是枪上全是你的指纹耶。” 紧接着,他等这一秒的安静过去,又说:“你看,我有一辆车停在附近。后备箱非常大,刚好有些清洁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