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

    10

    温禅好似是放弃从周康那里问出我仙身的下落了,在我的紧盯下,他把周康的魂魄又送回了冥界。

    他又是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

    然后,午觉睡醒后,我发现这小子居然阳奉阴违——我魂体中的魂力居然比之前多出了一倍有余。

    不用想也知道是温禅又将自己的魂力输给了我。

    我既是恼怒,又是无奈,“温禅。”

    温禅一脸泰然自若,垂眼看我,“怎么了?”

    我爬起了身,拽住了他的手臂,“把你的灵魂给我看看。”

    他握住了我的手,引我去触碰他的额心。

    我很轻易就能感知到他的灵魂本源。

    灵魂是一个人的根本。一般人并不会让他人去侵入自己的灵魂,因为只要他人心生歹念,就随时能让对方灵魂遭受重创。

    而温禅对我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他的灵魂本源宛如汪洋大海,并未察觉到有什么损伤,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要这样做了。”我加重了语气。

    他看了我一阵,然后伸手按住了我的胸口。

    灵魂凝为实质的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触碰,但是感受不到温度,我皱眉问道:“怎么了?”

    “刚刚,这里空了。”他说道。

    我一怔,我还当自己睡眠时不会发生魂力溢散这种事,因为每次醒来后魂力总会莫名的充足。

    现在看来,哪里是我自己会在睡眠时自己补充稳固魂力,而是温禅在一直偷偷地给我输魂力,只是为了不叫我发现,都没有这次多罢了。

    大抵是他昨天当我面这么干了,所以现在也没有了顾虑。

    我欲言又止,“你……”最终,我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约莫是看我脸色不好,也不看他,他抓住了我的手腕,道:“我修补了天柱,天道对我有额外的馈赠,只是一点魂力罢了,这影响不了我什么。”

    我垂眼了许久,忽而抬头看向了他,问道:“温禅,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或者说,为了让我的灵魂不散,你究竟是想出了什么法子?”

    *

    11

    要说全世界,我最了解谁,那必要数温禅。

    生前,我厌恶与人交际,只自己潜心闭门修炼。我不善察言观色,因为我从小地位尊崇,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也用不着看谁的脸色。

    收周康那厮为徒,纯粹是于我有恩的友人所托,我看出周康心术不正,尽管不喜欢,也认真地尽到身为师父的责任,传授他知识,在他犯错的时候,依规矩处罚。

    我自恃问心无愧,对待三个弟子都一视同仁。当他是为了谋夺权力,才联合我师弟以及魔道杀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真心恨我的。

    六十年前,他扯了一大堆废话,回忆往昔,我是万万没想到,就连“他们一同出任务归来,多夸了大弟子一句”,“他们三人共同敬茶时,我多看了三弟子一眼”,这也成了他恨我的理由。

    温禅当然不会是周康那种心胸狭隘之辈,这是简单的相处后就能看出来的,但死后进行了反思的我,也进行了对他人的认真观察。

    温禅看似少言寡语,总是冷面待人,实则感情敏感,心思细腻,而且做凡事之前都会思虑周全,运筹帷幄。关键是他性格坚韧,善于隐忍,心中也藏得住事。

    “复活需要准备四十九年,我即将魂飞魄散”,这两点,想来温禅早就一清二楚了,而他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把周康的魂魄拘来拷问,做无用功。

    ——这是我在今早看他将周康放回冥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

    所以说,温禅大抵是已经想到了法子,不让我魂飞魄散。

    可,若是常规的方法,他又何必不同我说呢?

    我原本是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法子,刚刚他提到“修补天柱”,让我猛然意识过来了。

    他五十年前修补了天柱,拯救了天下苍生,因此得了大功德,这使得他的躯体脱离了凡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道之子”。

    我即将魂飞魄散,这是天道使然,而温禅这“天道之子”,大抵是唯一能够“逆天”的人了,可他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我盯着他看,他却是垂下了眸子,平静地说道:“如果有法子,那就好了。”

    我不禁想起了昨日他听了我的话后慌乱伤怀的模样,一下子又不确定了。他昨日可是说过“要将魂力全部给我”这种好似压根没弄清情况的话,可我不确定这话究竟是他为了打消我的怀疑,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当真出于真心。

    我也就是这一个月魂力溢散严重,而我这段时间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压根就没见他做除了处理公务以及看书之外的其他事。

    ——不对。我睡觉的时候,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尽管大部分时间,我醒来时,他都在旁边,但这不能说明在我睡的时候,他寸步不离。

    我重新躺下了身,“算了。”

    我闭上了眼,听他问道:“又要睡了吗?”

    我含糊地“唔”了声。

    我听到了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是他把我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对于我来说,装睡根本不会被发现,因为作为魂体的我,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更没有心跳。只是有点困难的是,我很容易就真的睡过去了。

    温禅在我旁边几乎没有动静,他翻动书页,批阅文书,全是静默无声的。屋子被布下了结界,外面的声音更是没法传到屋里来。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往昔,以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过时间久了,我仍是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坠入了黑暗之中,好在尚留了一丝的清明。

    就是这丝清明使得我在感觉到脸颊正在被抚摸时,意识从黑暗之中抽了出来。我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温禅的动静。

    我听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脸。

    又要给我输魂力了吗?我心想道。

    我这样想着,那柔软的唇瓣贴上了我的唇,在那一瞬间,我以为又有魂力输来,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我们就分开了,他的拇指拭过了我的唇,而后那带有薄茧的手掌覆上了我的脸,从我的眼睛额头,摸到了我的发顶。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好似带着又珍视又虔诚的意味。

    感觉不到温度的我这时候也莫名觉得他的掌心在发烫,仿佛是烫入了我的魂体里。

    嘶——

    我又如何会不知道他这些动作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只是我没有rou体,只有魂体,并不会对这些有本能的生理反应。情感也模糊了的我,这时候还有闲工夫心想道,这小子难道在我每次睡着后,都会干这些事吗?如果我这时候睁开眼,会不会把他吓一大跳?

    ——他总是从容不迫的样子,看他被吓到,应该挺好玩的吧?

    我觉得我还能想这些,挺冷静的,但是后来又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冷静,因为我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胡思乱想了半晌,就连温禅什么时候下床离开的,都没有发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我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装睡的目的,睁开了眼,看见空无一人的身旁,艰难地坐起了身。

    然后,看到文书上温禅清隽的字迹,我就又想到了刚刚的事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神游。

    不是,我这是被他给亲傻了吗?

    很快,我回过了神来,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暗暗懊恼,赶忙下了床。

    我的灵魂可以凝为实质,也可以化为虚质,我就直接穿过了墙,很快,我就找到了温禅。

    我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