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H)
深夜,李昭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破天荒地没有先脱下西装,而是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 唐韫晖正在阳台晾衣服,天气冷且干燥,是最适合洗衣服的季节。他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步伐声微不可闻,难道有野猫偷偷进来了?他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好,走回客厅。皮鞋和深棕色的公文包落寞的躺在走廊地面,李昭明正趴在沙发上昏睡。 “这样睡会感冒的。”唐韫晖小声说了一句,帮他解开领带,但他没有能穿西装的场合,领带解了半天解不开。李昭明眼睛微睁,轻声说:“你把我翻过来了?” “嗯,趴着睡多不舒服。” 唐韫晖看着他的脸,平时用发蜡精心梳理的头发,现在变得乱糟糟的。就算不凑近,也能闻到强烈的酒味。由于摄入过量的酒精,他的脸显得有些浮肿,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张开。 “喝了多少?” “很多。”李昭明闭着眼说:“白的,红的……按职级辈分顺次敬酒,敬了好几轮……” 搬到李昭明家里之后,偶尔会看到他像现在这样醉醺醺的回家,有时手机摔破了、身上带了泥尘都毫无印象。他理解跑业务需要应酬,但实在担心他的安全问题,曾提出接他回家,李昭明拒绝道:“不行,除非说你是我的司机。” 如果只是同学或朋友,半夜开车跑去接他,确实有一点诡异。 “你比我大两个月,就说我是你表弟吧。”唐韫晖想了想,说道。 李昭明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好,那下次,我醉得走不动路了,你来接我。” 只是一直没有等来这个“下次”。李昭明的酒量很好,因此喝醉的情况少之又少。他喝多了不显脸红,反而脸愈加苍白。这样一来,某些坏心眼的客户就会觉得他深不可测,非要继续逼他喝。酒桌文化本质是一种确权仪式,喝到烂醉如泥甚至进医院,客户才会把你当“自己人”。所幸李昭明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从不做危险的事,也不会露出丑态供人消遣。他只是变得很安静,思绪缓慢,表情茫然。 “我要在这趴着睡。” “为什么?我抱你去卧室。” “可是我身上很脏……” 说着,他呼出的气息guntang,喘息声越来越大。这是为了让血管里流淌的酒精浓度下降而采取的加速代谢的方式。 “……不能躺着睡觉,”他说,“如果在夜里……突然呕吐,我会被呕吐物呛死……” 他说话的语调非常为难,仿佛亲身经历过这种事。 “不会的。”唐韫晖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会照顾你的。” 李昭明睁开眼睛,眼神没有焦点,“真的吗?你会照顾我吗?” “嗯,先去洗个澡,身上的臭味很难闻吧?洗干净之后,就只有家里沐浴露的香味了。然后,我们去卧室睡觉,我会守着你。” 听到唐韫晖如此肯定的语气,李昭明微弱地点点头,慢慢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似乎觉得灯光刺眼,抬手遮住前额。唐韫晖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桌上。 “谢谢。”李昭明轻声说。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不安地说:“今天……不做行不行?” 唐韫晖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做什么?” “昨天没做,今天应该做的,但是我现在很不舒服……” “今天不做。” 唐韫晖低下头,握住李昭明的手,等他慢慢喝完了蜂蜜水,再把他扶进浴室做简单的清洗,刷牙,吹干头发之后,两人躺在床上。就在唐韫晖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李昭明忽然出声:“你睡了吗?” “没有。” 黑暗中,两只手缓缓靠近,干燥且清洁的皮肤触碰在一起,热度在其间流淌。 半晌,李昭明没有说话。唐韫晖转过身,看着他的侧脸,睫毛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嘴唇微微翘起,像是要诉说些什么。过了不知多久,李昭明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在想……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什么?” “比如海边,或是温泉,或者是其他的国家。” “嗯……你想去哪呢?” 李昭明慢慢侧过身,微光在细长的眼里闪烁。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工作之后,我很少出去旅游。跟客户去过一些有名的餐厅,但我要求自己只要处在工作的状态就绝对不能享受美食。现在一想,那些餐厅环境确实不错,但是味道没有你做的好吃。所以我在想,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呢?我们一起去。” 说了那么多,他真正在意的还是吃,唐韫晖笑了,“可以啊,去临近的城市走走,不用请假,找双休日就行。” “嗯……” 他似乎是想要睡了,唐韫晖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便笑着合上双眼。这是他第一次清醒着意识到自己是面带笑容入睡的。好像只有小时候才会这样。寂静黑暗的房间里,两人手拉手,并肩躺在床上。就在即将入睡的时候,朦胧之中,他好像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又好像没听到。 十二月中旬,他们挑了一个周六上午租车出发去海边。N市的海很漂亮,距离市区仅一个小时车程。虽然有直达的旅游巴士,但唐韫晖认为自己开车的模样非常帅气,便去租了个车。 李昭明坐在副驾,叼着棒棒糖说:“你会开车啊。” “是啊,你不会?” “我有路怒症。”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嘴里的糖果翻滚着,与牙齿发出清晰的撞击声,最终跑向脸颊的一侧,腮帮子鼓起,就像一只脾气不好的仓鼠。 “对了,为什么不去动物园?”李昭明问,“还能在那住一晚温泉酒店。” 他说的是临市着名的景点,虽然临市原本没有温泉,为了配合大批量前往动物园观光的游客,活生生造出了一个度假村。唐韫晖回答说:“动物园……我不喜欢。” 闻言,李昭明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看起来很有爱心。” “跟爱心没有关系。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跟游客乖巧讨食的模样,看起来太奇怪了,感觉就像是工作人员假扮的。我喜欢动物,但我喜欢的是怒气冲冲的动物。比如在草原上奔跑、为了觅食和逃脱天敌捕猎而谨慎前行的动物。拿近一点的例子来说,比如猫。”他说着,朝李昭明张开嘴,李昭明便迅速剥了一根棒棒糖丢进他嘴里。 “……那种会对主人喵喵叫,用毛茸茸的身体贴着人类的猫,我对它们也没有感觉。如果是为了吃路人给的猫粮,偷偷隐藏在暗处,等人类走了之后再出现的猫,我就会很喜欢。” 说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阐述清楚,同时一股独特的味道充斥了口腔,他沉默了一会儿,认命地说:“……你知道我讨厌榴莲。” “我知道啊。”李昭明悠闲地望向窗外。这是他的恶趣味,他很享受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捉弄唐韫晖。比如有一次,他指着超市货架上的零食问他:“这个字怎么念?”零食的名字是“霸气薯片”,他指着那个“霸”字,等唐韫晖一连说了几遍“霸”,他才捧腹大笑,拍他的肩膀应道:“好了,儿子,爸听到了。” 榴莲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唐韫晖提出跟他交换,他一口答应,“好啊,那就换吧。”然后十分大方地把嘴里的棒棒糖跟唐韫晖做了交换。 “……好酸。”刚入口,唐韫晖就倍感绝望,酸味重的东西他也讨厌。尤其尝过榴莲诡异的甜味,酸味便愈加突出。 “挑食的孩子长不高。” “我比你高。” 李昭明“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刚才你说喜欢野猫,野猫戒心那么重,那你要怎么摸到它?” “方法有很多,我倾向于跟它搞好关系之后,等它自己主动来蹭我。” “哦,默默释放出利益的可得性,然后等它自投罗网?你真是个怪人。” “你有路怒症,没资格说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周末去海边一日游的人很多,路上塞满了车。李昭明吃完棒棒糖,觉得无聊,便把头靠在车窗边打瞌睡。睡了一会儿,他被奇怪的感觉唤醒,低头一看,裤链被拉开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伏在他下腹的位置。 “喂!”他捏起唐韫晖的衣领,想要让他脱离自己脆弱的部位,“你在干嘛?” “吃棒棒糖。” ……好烂的黄色笑话。 尽管现在堵车,但也不能在车里做这种猥亵的事,车是租来的,弄脏了怎么办?还有,万一被下车的人撞见…… “不行,外面有人。” “看不见的,这是单向镜,只有我们能看见外面。有一部电影你看过吗?直译过来叫,还有另一个名字,叫。” “没看过,跟这有什么关系?” “电影主角开的房车也是单向镜,每天他们就在车里zuoai,看着迎面走来的行人,在密闭空间里享受只有自己偷窥别人,而别人绝对看不见自己的刺激感。” “……你真是个变态。” 唐韫晖说了一句“彼此彼此”,便继续为他koujiao。这次李昭明的性器变软了,费了一番力气才让它重现生机。他渐渐感受到头顶传来李昭明的轻喘,便避重就轻,故意不去刺激最敏感的地方,而是深入在喉咙里,用舌尖轻扫冠状沟的回路。直到李昭明揪住他的头发,颤抖着声音催促快一点。他会心一笑,深喉了几下,jingye便落在口腔里。 李昭明立即递来纸巾,“吐掉。” “不要。” “快点吐!我不想在接吻的时候吃到讨厌的味道。” “你嘴里也有榴莲味,这次我们打平手。” “……你好记仇。” “彼此彼此。” 临近傍晚,终于抵达海景酒店。从停车场走出来,李昭明深呼吸,说:“我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我只闻到车尾气。” “是海水。” 他伸直脖颈,眯着眼睛在空气里拼命嗅闻,就像一条兴高采烈的狗。唐韫晖在一旁看着他,有时觉得他像狗,有时觉得他像猫,有时又觉得他像个小孩。不管是什么,他都觉得好幸福。幸福释放的暖意充斥整个身体,笑容难以消退,导致脸颊酸痛。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定期出来游玩。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人们喜欢旅游,辛苦工作的时候,只要想到赚来的钱能带自己去想去的地方,疲惫也就烟消云散。 他们走在前往海景酒店的路上。浩瀚的夜空笼罩着彼此,海水泛起的声音清晰可闻,渔船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变成海里跌落的星星。 他想,不需要去很远的地方,只要能去一个与过去无关的地方。 他们的过去,没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事。人类由过去岁月的脂肪层叠加,拥有了时光增殖后的进化形态。然而,很多人想要回到过去。至少现在,唐韫晖确定自己不再属于这其中的一份子。 离海边尚有一段距离的马路杂草丛生,如果是夏天来这里,或许还能听到蝉虫的鸣叫。到那时,李昭明肯定会破口大骂:吵死了!怎么有这么多蚊子啊!因为他皮肤薄,每次蚊子都追着他跑。想到这个画面,唐韫晖便笑得停不下来。 还是夏天好。但是现在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个共度的海边之夜。所以,他觉得现在也很好。 “还愣着干嘛?烧烤摊要被他们抢光了!” 涣散的思绪被李昭明的喊声拉回现实,烧烤的独特香味扑面而来,眼睛被热辣的气息迷住,眼眶热热的。他迅速拭了眼角,上前准备炭具。 周围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还有少数家庭和情侣。他们穿着长袖T恤,就着烧烤喝啤酒。几罐啤酒下肚,烧烤一扫而空,吃饱喝足回到酒店,唐韫晖把二人的换洗衣物从行李箱取出,挂在衣架上。李昭明先进浴室,片刻,唐韫晖也走进来。他们在浴室里站着做了一次,李昭明扶着墙喘息,唐韫晖后入,抽插的声音被水流声掩盖,氛围色情而氤氲。做完,他用大毛巾把浑身通红的李昭明擦干,抱到床上。李昭明半眯着眼睛困倦地说,“不做了,我想睡觉……” “哪有这种好事。” “累了一天,真的想睡……” “开车的是我,我都不觉得累,你不会是身体有什么病吧?” 一提到病,李昭明便瞪他一眼,“我没有阳痿。” “那是因为我妙手仁心,帮你治好了……” “闭嘴,要做就快做!” 唐韫晖提起他一条腿,抹了润滑便长驱直入。甬道十分温暖,进去就不想拔出来。他细细感受了一会儿,直到李昭明双腿大开,怒骂道:“你倒是动啊!”他照做了,挺送得尤为激烈,李昭明想捂住脸,又被他打掉手,“我想看你高潮的表情。” “哈哈!现在离高潮还、还远着呢……”李昭明讥笑道。当然,事后他感到后悔,不该用幼稚的语言刺激唐韫晖。两人做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暮色将尽。唐韫晖站在落地窗前,拉开窗帘,远处朝阳升起,赤色的光芒刺得人难以睁眼。光辉透过层层堆叠的云霞,一直照进人的内心深处。 “李昭明。” 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唐韫晖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东西炸开,心脏猛烈跳动。站在这高楼的硕大落地窗前,他心想,如果现在跳下去会怎么样?如果在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刻死去,会怎么样? 至少,他将永远安息在一片不存在任何威胁的空虚里。 “怎么了?” 这时李昭明从被窝里探出头,鼻头冻得通红,催促道:“好冷,快过来。” “好。”唐韫晖说。 只差一点,就可以失去所有的感觉,把时光停留在最值得纪念的一刻。比起死后毫无感觉,堕入一片无边际的黑暗,或许战胜幸福带来的恐惧才能获得幸福的实证。或许吧…… “等一下再睡,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从床头柜翻出一个木质盒子,放在枕头之间。 “什么?” “你打开。” 盒子里躺着两枚银戒,款式简洁大方,泛出低调的光泽。见到这个,李昭明原本迷蒙的双眼倏地睁大。 “戒指。”唐韫晖指着盒子,又指着自己:“我。”再指着李昭明,“和你。” 半天,李昭明没有说话,没有展现出对它的兴趣,甚至没有看他。画面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李昭明打了一个喷嚏,把头埋进棉被里,闷声说:“……别买这么贵的东西。” 唐韫晖也觉得有道理,这几乎花光了他的积蓄,还是节俭一点比较好。 “以后不会再买了。” “嗯。”李昭明背过身,他从背后抱着他,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