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戚琳默默坐下了,翻开了一页新的画纸,继续埋头画画,那根和前台要来的圆珠笔蹭蹭作响,蓝色的油墨晕染开,让人反胃。

    急救室的门开了,周遭的黑暗终于被那条门缝吸走了。无人在意的,戚琳手上的笔戛然而止,医生和戚诚简单说了一句,忽然瞥见了坐着的戚琳,有意无意地说着:“到底懂不懂事啊,病人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能把病人气成这个样子?要不是送来及时,病人会特别危险!”

    没有人在乎戚琳,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责怪她,可是戚琳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戚琳觉得自己很想吐,她也需要被推进急救室里面,她的脑袋里忽然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如果她就那么躺在里面,会有谁在外面等着自己呢?如果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那么是不是她也会很幸福,会很轻松呢?

    又过了很久很久,戚琳画了很久很久,画到那个速写本的纸被一层层扎破了,画到那个圆珠笔没有水了,她也没有停下,像是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不停地画。

    最终是戚诚来了,带走了她,他看起来很疲惫。

    戚琳看到陆艺文在床前陪着自己的母亲,雨含也在,雨含的舅舅们还有姥爷也在,他们看起来很融洽。

    “你……要进去看看吗?”戚诚在戚琳身后问道。

    戚琳扒在窗户上,努力窥视着,陆谦不经意转头,看到了戚琳,他之前从没有见过女婿的meimei,今天看到了,觉得这个女孩一看就有很重的心事。

    晚一些的时候,戚诚回到了家,戚琳没有回来,她只是留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去准备画展了。”

    戚诚捏紧了手机,手机里事务所里的消息,医院的消息,有关董龙旭的消息,把他的手机快要搞得爆炸了,他重重把手机丢进沙发里,打开了电视——他从没有在家看电视的习惯。

    陆艺文看着戚诚这个样子,很是心疼,这个不懂事的戚琳,她每次不在自己家里,陆艺文就觉得无比轻松。

    雨含已经睡着了,陆艺文想起戚诚还没有回房间,下楼去看他,才发现戚诚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枯燥的交响乐响个没完,陆艺文关掉电视,坐在戚诚身边,轻轻抱住了他清瘦的身体。

    “琳琳,对不起……你要……”

    陆艺文听到戚琳的名字身形一僵,戚诚也被惊醒了,他离开陆艺文,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样惊魂未定。

    “老公……你怎么了?”陆艺文不知道戚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戚诚只是摇头,说着自己没事。

    “你和你meimei,还有你妈……到底怎么了?”陆艺文其实并不了解从前戚诚家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家是重组家庭,现在的公公不是戚琳戚诚的亲生父母,很多关于戚琳的事情也都是婆婆告诉自己的,她很疑惑,戚诚一家到底怎么了,她需要一个答案。

    “……我们都做错事了,我做错事了……”戚诚浑浑噩噩地说着,陆艺文发现他发烧了,心疼地把他扶到楼上,和事务所里的秘书小于说了情况,告诉他戚诚明天要休息一天。

    戚诚睡得很轻,陆艺文握住他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她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戚诚痛苦的人,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励志的人,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他达到今天的成就,经历了很多别人无法想象的磨难。

    早上的时候,没有戚琳在身边阴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债一样的吃饭,陆艺文竟然有一点点不习惯,她想起来昨天自己对戚琳的态度,也有一些后悔,给戚琳发了消息,问她在哪里,有没有吃饭,也告诉了她戚诚生病的事。

    陆艺文自以为戚诚戚琳的关系好一点,戚诚病了,戚琳肯定会乖乖回来,可是戚琳没有,只是回复了收到。

    陆艺文无奈,吃过饭后接到了婆婆打来的电话,婆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陆艺文能理解她,一个得知自己生命所剩无几的老人,平常几乎没有人会关心她呵护她,她就算再怎么烦,也是情有可原的。

    “文文啊,小琳在不在你们那里?”

    “不在,她出去了,您找她吗?”

    “唉……没事,我就想让你帮我和她说说,让她来我这儿吧,昨天估计她也吓坏了,我就突然想起来了,她回来以后,还没来我这儿好好吃顿饭呢。”

    “哦,行……您放心吧妈,她一回来我就和她说。”

    “嗯,你们也来吧,带上雨含,咱们一家好好吃点饭。”

    戚诚的母亲又说了好久,陆艺文不知道戚诚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接一下电话。”戚诚说着直接拿走了电话,陆艺文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戚诚握着电话,放在胸前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始小声说起了一些寒暄的话,戚诚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但是陆艺文明白他的怒气。

    “她不可能嫁给董龙旭,妈,你的意思我都懂,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放了她吧,你不要逼她了,你要她去死吗!”

    陆艺文惊呼一声夺过了电话,听筒那头是滋滋作响的电流和死一样的沉默,大约过了一分多钟,戚诚母亲用僵硬的语调说了一句:“我没事,你别担心。”

    随机,电话就挂断了,再打过去,就连保姆也没有接。

    “老公你疯了?”陆艺文看着戚诚苍白的面容,也不忍多加责备,紧紧抱住了他。

    “对不起文文……我,我确实不是个好儿子……”

    陆艺文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戚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戚诚似乎是下定决心要阻止戚琳嫁给董龙旭的。

    “为什么?”陆艺文不理解,为什么戚琳同意了,戚诚都不同意,她实在要被这些事情逼疯了。

    戚诚痛苦地挣扎着,他很少落泪,陆艺文只记得雨含小时候高烧不退差点出事的时候他哭过一次,还有去年冬天戚诚母亲确诊癌症的时候他一个人默默哭过一次,今天是他第三次流泪,当着自己的面。

    戚诚解释不出来什么,陆艺文越发觉得不安,她总觉得戚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戚琳也有事瞒着自己,婆婆也有事瞒着自己,陆艺文不是不接受这家人有什么秘密,但是他们这个样子,让她无言以对。

    “我真的很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陆艺文终于爆发了,她坐到戚诚对面,郑重地问:“到底怎么了,是董龙旭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同意你meimei嫁给她呢?她自己不是很愿意吗?”

    “她不合适,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是为了自己答应的……”

    陆艺文忽然想起来那天父亲和自己说的话,不安迅速吞噬她的思维,她嬉笑着说了一句:“怎么?难不成有人逼她嫁人了?”

    戚诚冷冷抬起头,那种毫无感情,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让陆艺文呆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问道:“你,你不会是怪我和你妈说了董龙旭的事吧?”

    戚诚转开头,说了句:“不是,我出去一下。”随即走向玄关。

    “中午我带着戚琳去我妈那儿,把事情说清楚,你和雨含就不用去了。”说罢,戚诚轻轻关上了门离开。

    陆艺文脑海里一直回放着父亲还有戚诚说过的话,她头一次在婚姻中感到了恐惧,理了理思绪,带着雨含出了门。

    两个星期后,戚琳要在国内办一场画展,也算是为她正式打入国内艺术圈做一做铺垫,戚诚在展馆找到了她,那是一处市中心阴暗的仓库,上周刚刚完成了装修,按照戚琳的意愿,灰蒙蒙的建筑变得更加阴暗,陆艺文直言还不如当初直接找一个报废的工厂。

    戚琳一个人画着画,眼眶乌青,两颊凹陷,比画上的女子还要惨白。

    “吃饭了吗?昨晚在这儿吗……没有熬夜吧?”戚诚静静坐在她身后,直到画上的女人在浴缸里安静睡去,才开口问道。

    戚琳没有回答,用白布盖上了画,将它铺在地上,举起用布包成的圆锤,使劲捶打着,然后揭下白布,画里的女人变得朦胧飘渺,又用笔勾勒出一个玻璃窗,再用锡箔纸球修饰,一通忙碌下来,才说:“你来干什么?”

    戚诚来是有理由的,可是他说不出口。

    “我把药带来了,你要继续抹药,等着伤口结痂才能停。”

    戚琳下意试把手臂往后藏了藏,戚诚放下手中的药盒,不容分辩地拿过她的手,犹豫着拉起她的衣袖。

    伤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事种种的颜料,完全把那丑陋的伤疤遮盖起来。

    戚诚的瞳孔剧烈地颤动,他接受不了,阻止了戚琳收回自己的手,起身大力抓住她,颤抖着问:“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戚琳躲避着戚诚的目光,像是做错事了的孩子,她没办法抽走自己的手臂,只是用微弱的力气捶打戚诚的手,然后陷入沉默的哭泣。

    戚诚颓然坐回椅子上,不知道是否该放开戚琳的手。

    “你是恨我吗?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戚诚不停地逼问着,终于让戚琳开了口。

    “我只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我只是想让自己长记性。”戚琳幽幽地开口,像是在说着无关急要的事。

    “你怎么这么傻?你做错什么了?”戚诚心疼地抓起她的手,希望可以擦掉她胳膊上的颜料,可是颜料已经干了,变成一层厚厚的盔甲,“和我去医院吧,现在就去!先去看胳膊,让人家帮你处理一下,然后去看心理医生,这次没得商量,你必须和我去!”

    “你是不是不懂?”戚琳没有反抗,只是问道,“你不应该做这些的,你懂不懂?”

    “别说了!”戚诚打断她的话,拉着她走向门口。

    “哥——”戚琳小声停住了,喊着这样一个称呼,戚诚缓缓回头,门外的阳光让他全身发亮,戚琳站在阴影里,两个人界限分明。

    “我和你去,你让我干什么也好,我都听你的,我知道你是来找我说董龙旭的事,你也听我的,好不好?”

    戚诚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不清醒,你要听我的。”说着,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走到戚琳身边,轻轻抱起了她,戚琳像是被抓着要害一样无比僵硬,小声哭泣起来。

    “你这样子做,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再看着你这个样子,我会更后悔。”

    “哥——”戚琳呜咽着喊道:“我不要,我不是为了让你关心我才这么干的,我不是!”

    戚诚停下脚步,把戚琳放了下来,随机换了一个更加自然的方式抱起了她,揽住了她的肩膀,同样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戚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那种宣泄一般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内,就好像成百上千的婴儿一起啼哭一般,让人一刻也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