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来到雾市已经有半个多月，尹白也早已习惯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生活。

    每天按时早起，外出晨跑回到公寓后，家政阿姨会准备好一份早餐。接着便是找一本书，或者打开电视，看一些无聊的电视节目打发时间，剩余的时间不是用来发呆，便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

    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是尹白在这二十多天内养成的习惯。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无味，宛如囚犯一般的生活，尹白却并不觉得有多无聊。

    偶尔，也只能算是偶尔，那个男人会打电话过来询问尹白近期的情况，然后关心上几句，这通电话便算是结束了。

    那个男人是尹白的大哥，他说他叫尹乘风。在半个多月前的某天突然出现在尹白家的门外，将他带到了雾市。

    尹白出神地望着窗台上摆放的那盆花。盆栽是上个月他搬到公寓时，尹乘风送给他的搬家礼物。这株植物上的绿叶已经从叶尖开始渐渐枯萎，明明他每天都在浇水，但这盆景却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更快地死去。

    尹乘风送这盆景时，跟尹白说过，只要每天打理，这株小东西很快就会开出花来。

    可惜——

    尹白的视线从那株盆景上收了回来。

    明天，只要再过一晚，他便要离开这处暂时得以栖身的住所，跟尹乘风一起，回到那个本该属于他自己的“家”中。

    虽然尹白是独自居住在这里，但尹乘风平常都会安排家政打扫公寓并准备好一日三餐。幸好尹白本就喜静，他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在这里虽然无人过问，但在尹白看来，这样的生活能让他更加自在。

    公寓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尹乘风安排得很周到。尹白需要的东西都有，他便也不需要再另外添置。

    尹白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副耳机，将手机里唯一的一首歌设置成了循环播放。他每晚都是听着同一首歌入睡的，这是尹白多年来的习惯。

    钢琴的琴键敲击而产生的声音衔接成温柔的乐声，尹白虽然无法解读出它想传达的语句，却可以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爱意。

    幼年时，尹白便是经常听着这首曲子入睡的。

    大约是窗外的光有些过于晃眼，尹白是被外面的阳光叫醒的。耳机里那首单曲循环的曲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手机因为电量耗尽已经自动关机。尹白坐起身发呆片刻，又重新躺了回去。

    沉睡一晚再次醒来后，尹白有一瞬间误认为自己仍留在母亲租住的那间小屋中。他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周围的一切已经改变的事实，但双目阖上之后，越发清晰的思绪却将他从梦境中的虚幻抽离出来。

    大约是已经睡够了，尹白复又坐了起来，他随意挑了件常服换上，在打开房间门的同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背对着他的尹承风。

    现在是——尹白拿出了手机，点了两下，屏幕却没有亮起。他干脆放弃了确认时间，赤着脚朝尹承风走了过去。

    “…尹先生。”

    尹承风听到尹白对自己的称呼，放下手中的咖啡。他的脸上少有表情，尹白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这样，这次也是一样。

    “过来坐吧。”尹乘风将尹白的拘谨看在眼里，主动开口打破将要出现的尴尬气氛。

    尹承风昨天便在电话里告诉了尹白，今天要带他回本家的事。虽然他给了尹白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消化这件事，尹白依然无法习惯又将突然改变的现状。

    “昨晚休息的怎么样？”尹承风翻越着手里的文件，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字母。

    尹白只扫了一眼，因为看不懂那些字母的意思，便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在尹承风斜对面的沙发位坐下，两人间保持着不近又不远的距离。

    “嗯，还是和以前一样。”尹白垂下了眼睑，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次在尹承风面前，他总是会将两手的手指搅在一起。

    “看来适应得还不错。今天我来得早了点，见你还睡着，就没有打扰。”

    尹白点头。

    尹乘风有这套公寓的钥匙，但他从没有来过。尹乘风平时忙于工作，日常的问候也只会在电话里完成。

    “不需要这么生疏，从今天起，我们就会正式成为一家人。以后在学校或是家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嗯。”尹白很是顺从地应声。

    “紧张吗？”尹乘风问他。

    今天便要去见自己从未谋面过的所谓的父亲，会紧张吗？在遇到尹乘风之前，他甚至连父亲的存在都不知晓。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与陌生人无异。

    “我不清楚。大概是不紧张的，可是——好像又觉得有点不对。”尹白的感知是迟钝的，但现在他无法描述出心中所产生的感觉。

    “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去的。”尹乘风这么安抚着他。

    尹白的身上只套了件宽大的睡衣，他的身形本就纤瘦，少年的面色也显现出一些苍白。尹乘风抬眼打量，视线停留在他消瘦的下颚停留一瞬，又从尹白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一直移至他未穿鞋袜的赤裸双足。

    “我买了份早餐，先去吃一点吧。”尹乘风收回目光，又投入到手里的文件中。他把那页纸翻了过去，又补充了一句，“吃完便换身衣服吧，现在天气还没有转热，这么穿着会感冒的。”

    “好。”

    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简单的早餐，是尹白爱吃的奶黄包，还有一碗白粥。尹白偷偷打量了一眼仍坐在沙发上的尹乘风，对方处理着手中的文件，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

    尹白还记得，那天尹乘风找到他，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就是顾月满？

    尹乘风的身后跟着了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的助理，神色肃穆，那个时候，尹白以为他是要债公司的。

    直到尹乘风将收养申请递到尹白面前，他才明白这个男人的来意。

    尹白一口一口地咽下还留着余温的早餐，尹乘风也没有催他。客厅里偶尔会响起纸页翻阅的声音，伴随着尹白不经意瞥向沙发上那个男人的余光。

    回到房间，尹白朝四下环顾了一圈。他搬过来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带，眼下将要离开，似乎也没有可以带走的东西。

    尹白提起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在关上房门之前，刚好看到了窗台前那盆快要半枯的花。

    犹豫了瞬间，尹白还是将门锁上，走向等候在公寓门外的尹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