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身体被罡风刮碎该是怎样的痛苦？黎炎是不知道的，死亡对他来说来的仓猝。可苍泽却在接受完传承记忆后，完完全全承接下来全部的痛苦，身体每一处被磨碎成渣的痛楚，比之当年挖骨之痛还要剧烈，甚至让他失去了理智，把身旁的凤桐用力推开，整个人硬生生跌在了地上，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被他吐了出来。也幸得这一口血，才让他欲呼出口的惨叫变得含混不清，不至太过失态。

    凤桐见苍泽终于有了反应，赶忙接过桐青捧着的镇痛丹药，怕丹药被苍泽口中的鲜血冲出来，他直接把丹药夹在两指间，深入苍泽口中，送到喉头逼迫苍泽咽下。

    苍泽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兼之还有方才排斥导致的身体出血，他勉力闭了闭眼，都还是一片模糊。身体上的痛苦让他无暇顾及凤桐的感受，苍泽满心乱的很，只想静上一静，他用力推开身旁的凤桐，视线模糊地摸索着床站了起来。满身鲜血，就连头发都被自身血液粘在一起的苍泽狼狈地很，只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在乎外表了，脑子麻木混沌，僵硬地抬脚向外走去。

    凤桐见他如此状态，心头就是一紧，顾不得起来，就先抓住苍泽垂落在身侧的手腕。

    “凤桐，”苍泽嘶哑着嗓子开口，“松开。”

    见苍泽似乎神志都没彻底清醒，凤桐怎么敢放心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没有等到凤桐的回应，耗尽了苍泽在这种糟糕状态下所剩不多的耐心，他反手凝出一柄短剑，就要往左肩砍去。

    吓得凤桐赶紧松手，他难以置信苍泽居然会这么做。“我不放开你，你就要斩去一条手臂吗？”明晃晃地嫌恶让凤桐无法接受，“我自认是亏欠你良多，可罪不至此，让你宁肯自残也要离开我？”

    苍泽没有气力和他理论，只是步履疲惫的向外走，没走几步他朦胧中看见有嫩绿色泽，当下更为不耐地开口：“桐青，不许拦我。”

    此言一出，桐青再不能拦他分毫。这是来自主君伴侣的命令，他无法违背。

    苍泽出去时，正好和陆压打了个照面。这满身是血的样子吓了陆压一跳，他以为苍泽醒来后不说和义父耳厮鬓摩，也要卿卿我我一番才是，这才符合他心中阔别多年的恩爱眷侣，哪是这副颓唐狼狈的样子？

    陆压满身金光闪闪，就算苍泽现在半盲也能猜到是谁，见陆压站在旁边没有要拦的意思，苍泽还是留了句“长辈的事，小辈别插手”就毫不犹豫的从十三重天跳了下去。

    陆压满头雾水，他见过刚转修不久的苍泽，甚至还有意结交那时的苍泽，之前还觉得自己年纪不够不能做他长辈的苍泽，扭脸就来了一句小辈别插手，当真是让他有种混乱的感觉。他担忧的朝下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十三重天下厚厚的云雾。

    ……

    九公子刚把儿子们哄睡了，看着两条小金龙依偎在海带中甜美睡颜，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独属于傻爹的笑容。他趴着看了还没一会，就感觉龙宫的阵法被人撬动了。

    正在他一边暗骂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一边出去看看的时候，九公子见到了浑身是血站在法阵外，随手破阵的苍泽。

    ……行吧，大舅子惹不起。九公子哪里敢让受了伤的苍泽在外面多呆，赶紧在法阵上开了个口子让苍泽进来了。

    “暂借你这里的屋子待会，”苍泽知道自己身上不光是血，还有之前跳下来落入海中没及时避开的海水，他站在龙宫法阵内，被海水稀释了的血液顺着衣角低落，在地上晕出一朵朵浅色的水迹。被九公子修复了不少的古龙宫恢复了几分昔日辉煌的样子，氤氲宝气让苍泽模糊的视线一片杂乱。

    九公子应了一声，向海面张望着。

    “别看了，凤桐没来，”苍泽见九公子没有动作，补上一句。

    “别逗了，你伤成这样，凤桐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九公子没有太在意，仍望着海面。

    苍泽现在当真是身心俱疲，懒得和九公子多费口舌去解释，左右已经拜会了此地主人，他干脆顺着墙壁走了几步，随便找了间能推开的门就进去了。

    关了门，苍泽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松解下来，靠着门滑落在地。他用力把领口扯开，死亡带来的被潮水淹没一样的窒息感仍停留在他的身体上。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海水混杂着血液从眼角滑落，似是流出了血泪。

    黎炎不知道他的死亡会给凤桐带来痛苦，会让凤桐受到难以想象的羞辱，因他一时之念让心尖尖上的神子落入污泥，他万死难辞其咎。是以当苍泽不在压制思绪的时候，满心都被来自黎炎的足以羞愧自尽的难堪占据。

    事已至此，纵是黎炎再想否认也无用了，确实如凰梧说的他只是凤桐的拖累。他哽咽着蜷缩在门后，手指颤抖着按上眉心的火红纹样，把那日凤桐喂给他的精血逼出，去意坚决地斩断了和凤桐之间维系多年的契约。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就仿佛有什么多年陪伴的东西从体内抽离一样，让人不舍。落在他身上的翎羽化作一只灵鸟从身上飞起，穿过龙宫的层层屏障向上飞去。

    苍泽深吸几下，让心情平静下来，他并未感觉到现在和之前有什么不同，起身推开门，嗅了嗅九公子的位置，毫不犹豫把没等到凤桐悻悻回到儿子们身边的九公子拽了出来。“带我去幽冥世界。”苍泽说。

    “去那里作甚？”九公子一头雾水。

    “我记得你说过，阴川汹涌澎拜，就连你都险些丧命。”苍泽提醒道：“可前些日子你我都看到了，阴川最多是水流湍急，没有你当年说的那般凶险，其中有些蹊跷。”

    “许是后土开辟新世界后，地壳变动所致，”九公子沉吟片刻后，觉得这个说法完全说服不了自己。毕竟后来，他见过作为阴川源头的小泉，能形成那么大水量必定不止一个出水，可如果说是分支枯竭，那就更是要去看看了。幽冥世界不似大世界水量丰富，只有阴川一条，还不知流往何方，大世界的水流枯竭后还有改道一说，幽冥世界除非出现第二条阴川分走了流水，不然不可能水量减少得这么明显。

    “这次可千万不能惊动了后土，”九公子喃喃道。

    ……

    阴川之水流过的地方阴气沉重，是不少鬼族们喜爱的定居之所。九公子和苍泽周转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找到一个无人定居的干涸泉眼。

    九公子抓了把土，发现还有几分潮湿，显然是刚干涸不久，其他幽魂虽然眼馋这里的阴气，却还无法容纳太多，所以才没有鬼族定居。九公子立刻兴奋的示意苍泽，“我方才看这里土壤松软，你打一拳下去就能给我们省不少力。”

    苍泽默不作声，弯腰抓了一把土，在手心用力捏实扔给九公子。“我只有外力，一拳下去是有一个深坑，可下面的土就被我打实了。”

    九公子看着手上硬如玄铁的土块，打消了方才的念头。“那我们该怎么办？”

    苍泽唤出之前凤桐送给他的重剑，切断了和重剑之间的联系，而后把重剑往土里一插。“挖土，你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