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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小受大闹太傅府,开启雁州地图!

    第四章

    傍晚谢艾离开韦府。他执意要走,但不愿一身是伤的回太傅府惹颜氏伤心,于是去客栈短住。去的路上,韦琛关照车夫将马车驶得平稳些,可等到了客栈,谢艾还是疼得一身冷汗。韦琛怕谢艾留下病根,找了大夫来给谢艾再检查一遍,一番忙碌后已是深夜。韦琛宿在谢艾房中,一夜没合眼,就坐在床边守着。

    这一晚谢艾也没睡踏实,他稍有困意,浅梦中全是韦翮龄污辱他的种种,令他一次次地惊醒。睁开眼睛,是韦琛在为他拭汗,满目担忧。

    韦琛离府后,韦翮龄派人去叫回,但韦琛不理,只日日守着谢艾养伤。半月之后,韦翮龄看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在朝中走动了一番,给韦琛要来一道圣旨。这一回不单单是管事一个人来叫,还带了十几名军士,若是韦琛不从,管事将奉韦翮龄命令,把韦琛强行带走。

    为免惊扰谢艾,也是头一回负气出走那么多日,韦琛同意回府,命管事等人在客栈外候着,自己照顾谢艾用完晌午的药,而后随管事回了一趟元帅府。

    韦翮龄在事发的北院书房见韦琛,那日种种情形于韦琛历历在目,他一进书房就怒气冲冲,可韦翮龄却一派平常,似乎无事发生过。

    “来了?”韦翮龄眼皮也不抬,让管事把圣旨转递给韦琛,“看看吧。”

    圣旨上书,封韦琛为镇西将军,驻守西南沧州,即刻点兵整军,三日后启程。

    韦琛脸色一变,把圣旨摔给管事,冲着韦翮龄怒道:“我不去!”

    韦翮龄点点头:“你早不是个孩子了,有自己的主张,不想去便不去吧。行了,要你回来就是知会你这么件事,话说完了,你走吧。”

    韦琛没走,一步未动。韦翮龄也不理他,接过管事转送回来的圣旨,慢条斯理整平了卷好,对管事道:“更衣,老夫要进宫面圣,说孽子不道,抗旨不遵,让陛下摘了老夫的人头吧。”

    管事连忙跪倒下来:“老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少爷年轻气盛,当多规劝才是。”

    韦翮龄呵呵笑了:“有什么乱说不乱说的,摊上这么个儿子,拿绝后要挟老夫,老夫除了倒戈卸甲还能做什么?将来韦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负才任气,处事恣睢无忌,十个百个韦家都不够他折腾,家道败落是迟早的事。”

    韦琛听不下去了:“父帅不必说这种话,更不必与管事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把罪人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这圣旨难道不是父帅去向陛下讨来的?父帅用意不就是将我调离豊都,让我抛下病中的禾青?”

    “这调任的旨意有什么不对吗?为你今后筹谋打算,倒是为父做错了?”韦翮龄放沉了声音,细数韦琛的罪状,“让你去兵部走动,你中途退席。为你请封军衔,让你驻守西南积攒政绩,你把圣旨一丢就说不去。为父说你恣意妄为,哪里说错?为了救一只兔子自伤左掌,离府半月,无所作为,终日守着那个谢艾端茶倒水,身为韦家唯一血脉,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事?”

    “请父亲不要再这么称呼禾青,他是谢家孙少爷,不是南风馆的童倌。”韦琛反驳,“我也并非存心忤逆,若是平常,父帅要我去哪儿,我岂有不从。可我如今照顾禾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父帅弄伤了他?若说那一日,幸好我是退席回府了,否则禾青就要被父帅给……”

    韦琛收住口,说不下去。韦翮龄端起威严:“琛儿,你这是在向你的父亲问责吗?”

    韦琛犹有不甘:“……父帅确实有过。”

    韦翮龄叹了一口气:“当日之事,再提何益?非要为了一个谢艾伤你我父子情分?”

    韦琛一顿,没有吭声。

    “叫他兔子怎么了,碰了他几下又怎么了?”见韦琛又忿忿然,韦翮龄摇摇头笑了,“琛儿,没有为父,也会有别人,以他的相貌身条,迟早是要被人收了去的。说是说谢家孙少爷,可他在太傅府是个什么地位,这辈子哪能有出头之日?他若有心想在官场上冒尖,那也是被来回转手几遍之后的事,如今不过先流到韦家手上罢了,韦家更是没打算亏待他。你也不用责怪为父,你让他住进金缕台是什么心思,整座元帅府谁看不明白?你敢说你只把他当好友,不想收了他?”

    韦琛被戳穿用心,声音低了下去:“若我真是想要他,又有何不可?”

    “这个当然好说,你自小到大想要什么,哪一样为父没有满足你?”韦翮龄软硬兼施,“但你记住,玩玩可以,若是为了一个小玩意闹出格,置元帅府和韦家军的前程不顾,那你就太令人失望了。别说为父,就是韦家军,也容不下谢艾。”

    韦琛低头不言,韦翮龄走过去把卷好的圣旨塞进他手中:“接好,接稳了。军命如山,令行禁止,绝非儿戏。从今往后,你就是镇西将军,收起你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心思,拿出韦家少主该有的气度出来。想要谢艾算什么,你戍边建功,将来进可封疆,退可稳坐朝堂,那些比谢艾好十倍百倍的人和事,与你都唾手可得。”

    “……那我想带禾青一起走。”

    韦翮龄反问:“他愿意跟你走?”

    韦琛不语,谢艾有自己的打算,他本就不愿意从军,出了猥亵一事,谢艾更不会同意。韦琛想想就恼恨韦翮龄做下这种事,让他与谢艾之间生此裂痕,难以弥补。但韦翮龄终究是他敬爱的父帅,除谢艾一事外,韦翮龄对他可谓百般爱纵。二十年的骨rou之情,他可以顶撞,可以违拗,却不能真正抛却。

    “可是禾青他——”

    韦翮龄神色凝重:“莫要再提谢艾,接下来你应当专注西南军事,把儿女情事先放一边。”

    他伸手为韦琛整整衣袖,又仔细查看韦琛左手的伤势,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为父对你寄予厚望,整个朝堂都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是一步都不能走错啊。为父老了,韦家和百万将士的未来要靠你支撑,大晋开疆拓土的重担不久也会落在你肩上。你怜惜谢艾,为了他以命相挟,还把自己伤成这样,可顾念过老父有多痛心?你若是一只手废了,还怎么保家卫国?说起后嗣,别人都是子孙满堂,但是我们韦家,就只有你,你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韦琛沉默,良久道了一句“孩儿知错”。

    韦琛回了元帅府之后又随韦翮龄入了一趟皇宫,回到客栈时天色已如墨黑。一进客房,谢艾正走过来。

    韦琛责怪道:“你怎么起来了?不怕牵到伤口?”

    谢艾没吭声,他午间小睡片刻后醒来,韦琛不在房中,等了整整一个下晌,至夜也没见韦琛人影,刚刚他听到脚步声,便快步过来应门了。韦家叫回过韦琛几次,这回韦琛去了这么久,谢艾猜他定是与韦翮龄谈了许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该让韦琛再为难下去。

    “琨瑶,帮我叫辆马车吧,我该回谢家了。”等候的工夫里,谢艾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韦琛一愣,面色转为愧疚,他扶谢艾坐下,从袖中取了圣旨给谢艾。

    谢艾看见那明黄的绫锦玉轴不由惊讶,恭敬接过展开一读,微微吸了一口气,嘴唇抖了抖,变作一抹笑。

    “……这是天大的好事,恭喜琨瑶。”

    韦琛深深看着谢艾:“可这样一来,我就要抛下你……”

    “这怎么能叫抛下,身负皇命戍守西南,你是去做正事,这也是你建功之机遇,于你今后仕途至关重要。”谢艾吸了吸鼻子,笑道,“再说了,你照料了我许久,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本就该回谢家了,是我一直在叨扰你,你哪有抛下不抛下之说。”

    谢艾把圣旨仔细卷回原样奉于韦琛,韦琛没有去接,反而拉住了谢艾的手:“禾青,跟我一起去西南吧。你听我的,你在谢家实在难以出头,但你只要进了韦家军,我就能扶助你,保你仕途不可限量。你伤还没养透,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人在京城,你让我继续照顾你,补偿你,可好?”

    闻言,谢艾满目慌乱安宁下来,他低头垂目,眼里泪意散去,再抬起头来时微微笑道:“抱歉,我不能入你韦家军。你放心,回到家中我会安心养病,照顾好自己。你不欠我什么,无需补偿,倒是我,欠你许多我给不了你的好,眼下我能为你做的,便是不要挡着你的前途。”

    韦琛冲口而出:“可我也想要你——”

    谢艾微微睁大眼睛,他大约知道韦琛说的是什么,心头一动,但却偏过了脸,不与韦琛相对。韦琛为他做了太多,多到他感恩上天赐他命中遇到这样一个人,可他绝不会入韦家军。

    韦琛顿觉自己刚才失言,看谢艾回绝,讷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想要你平安……把伤养好。”

    谢艾嘴唇动了动,又牢牢抿住了,半晌道:“琨瑶,我心意已决,我要回谢家。”

    隔日,韦琛送谢艾回谢府。马车往谢家走的时候,两人一路沉默,等到了谢家,谢芾迎请韦琛入府小坐,韦琛谢绝了,他目光望着谢艾,眼中满是担忧,还有点点失望。

    “你家公子手脚都有伤,不便久站,更不能跑不能跪,你要时刻提醒他,别让他一不留神伤了自己。”韦琛对接应的谢府小厮叮嘱,完后目光又转回到谢艾身上,什么话也没说,只轻声叹了一口气,“好了,扶你家公子回清烛轩吧。”

    韦琛同谢芾示意告辞,转身离去,被谢艾叫住了。谢艾走上前去,韦琛见不得他多走一步,连忙折回。

    “听说西南风景瑰丽壮阔,等你安顿下来,得见那里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之后,可否写与我知?”

    韦琛有求必应:“好。”

    “京城里你都玩遍了,但偶尔还是有些新鲜事的,我若是写与你,你不要觉得琐碎厌烦。”

    韦琛看着谢艾,黯淡的目光中稍稍亮堂起来。

    “我答应了你好好养伤,明日你启程赴沧州,我便不来送你了。”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玉,奉于韦琛,“我身无长物,只有这块玉勉强拿得出手,请将军收下。”

    韦琛怔怔看着玉佩,再看谢艾腰间空荡荡的,是谢艾把自己从不离身的佩玉给了他。他郑重接过,像是得到了星点希望,急切问道:“禾青,你可愿等我回来?”

    谢艾一愣,他应承不了这不能戳破的情愫,只能局促地低下头,耳尖倏地通红。

    “这次去西南就是走个过场,待我稍许攒点功劳,就能回来了,官职也会升上去。禾青,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谢艾温言堵住了韦琛的话:“将军不必想这些,既是戍边,就应当定下心来,为边关安危计。待将军回京时,我或许已经过了乡试,愿能与将军同喜。”

    韦琛不吭声了,只能应和地点了点头,默然收好玉佩。

    谢艾轻轻咬着嘴唇,看着韦琛把玉佩揣进怀中,稍稍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一礼:“将军此去路途遥遥,千万保重。”

    韦琛失落地点点头,回身上了马车。

    谢芾和小厮早已走了,马车也越行越远,谢艾孤身在铜镜巷里沾了好一会儿,目送马车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时隔一月有余,太傅府一切如旧,只是颜氏两鬓微白,显然老去几分。谢艾暗暗自责,想着平日与母亲朝夕相处,看不出她容颜渐损,今后他该多照拂母亲才是。

    韦琛为他重新收拾的行囊比去韦府之前要大得多,新制的冬装里夹藏着几张银票与韦琛的信,谢艾隔了两日才发现。信上说这些钱请谢艾代为保管,若有需要尽可取用,望他万勿自苦。

    深夜谢艾捧着书信,心头一热,笑中带泪。他顿时无比想念韦琛,可此刻韦琛已经离京两日了,许是还在行途中,许是已经到沧州,而沧州有多远,他不知道。

    将书信和银票收好,藏于书中,谢艾刚要去吹灭烛火,就听见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涌进小院中,尚在分辩之际,谢芾带人一脚踹开房门。

    “小十六,父亲命你去佛堂问话。”

    谢艾不解:“已过亥时,突然要我去佛堂,所为何事?”

    谢芾不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艾知道谢芾素来不待见自己,也不多问了:“待我更衣,即刻便随你去。”

    “哼,”谢芾冷笑道,“你还知道要穿衣服啊?”

    谢艾冷冷抬头:“此话何意?”

    “少废话,带走!”

    家丁们一拥而上,押着谢艾出了清烛轩,颜氏闻声出来阻拦,被谢芾一把推开。

    天气日近寒冬,豊都又湿冷,谢艾只着一件寝衣,冻得牙齿打颤,一进佛堂就被谢芾喝令跪在一众牌位前。

    谢芾悠闲自在地饮了一口热茶,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谢艾看,半晌感叹道:“小十六啊小十六,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身本事。”

    谢艾低垂着眼不理会,他虽也想知道深夜来佛堂是为何,但他多说一句,只怕会留话柄,让谢芾在父亲面前搬弄,故而闭口不言,静待谢瑞到来。

    “怎么,事到如今,还摆出一副自命清高的嘴脸?装给谁看呢?”见谢艾越是不理自己,谢芾就越是口出恶言,“得了小十六,告诉你吧,元帅府上门提亲来啦!”

    谢艾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就是那个韦元帅啊,你不是都伺候过他了吗?韦元帅派人送来白银千两,说你姿容可人,想招你入韦家军做个文书呢。”

    谢艾震惊不已,他原以为韦翮龄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有韦琛挺身相护,韦翮龄无论如何也会放过他,可韦琛刚走两天,韦翮龄就卷土重来,甚至还直接朝谢家要人。

    他面上佯装镇定,冷冷回道:“我没有伺候过韦翮龄,你不要胡言乱语。”

    谢芾重重一放茶具,斥道:“我胡言乱语?还是你胡作非为?!出门作客一趟,原来是与人通jian,谢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学的是忠孝信悌礼义廉耻,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卖屁股的男娼!”

    谢艾霍然站起身,抖着手指着谢芾怒道:“住口!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苟且之事,更没有辱没家门。行恶之人是韦翮龄,不是我!”

    家丁上前制住谢艾,一踢腿弯让他重新跪下。

    “谢艾,我是你哥哥,也是当朝探花郎,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懂不懂得上尊下卑?”谢芾低下身歪着头笑看谢艾,“当然了,你可是攀上韦元帅的人啊,今后荣华富贵不可估量,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可我还是要啐你一口,我豊州谢氏乃诗礼人家,能家族兴旺、高踞朝堂,都是因历朝历代谢氏的硕彦名儒立身以道、持正不阿,而你,卖身求荣的东西,百年来才出了这么一个,我呸!”

    说完,他朝谢艾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施施然起身:“好了,跪着吧,等父亲和祖父商议完,就来处置你。”

    湿热的唾液在脸上像蛆虫一样爬过,谢艾恶心得蹙紧了眉头。谢芾见状,嗤笑一声:“还嫌弃上了,你以为你有多干净?韦翮龄六十多岁老头子一个了,他的东西你吃得下,你哥哥我啐你一口,你就作呕成这样?”

    谢艾愤怒到浑身都在抖,他双臂被家丁困住,动弹不了,只能抬起头怒视谢芾:“真正肮脏的人是你,满嘴都是污秽之事,你这样污蔑我,也配称作兄长?”

    “是,我哪里算是你的兄长,在这谢家你和谁有手足之情?倒是和韦琛亲热得很。”谢芾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在谢艾身上转了一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说韦琛怎么待你那么好,小十六你有本事啊,老的少的一起拿下!哈哈哈!佩服佩服!”

    他抚掌大笑,不防谢艾猛地挣脱家丁钳制,扑上前来,一拳头砸在脸上。

    “你……你敢打我?!”

    谢芾一时震惊地看着谢艾,谢艾却抢了牌位前的红烛,不顾火舌舔舐,拔去蜡烛,拿尖锐的烛钉对准谢芾,趁他惊慌之际一手紧紧掐住谢芾的脖子。

    “都退后!谁敢上前一步,我就刺穿他的喉咙!”

    “你敢!”谢芾怒骂,“你动手试试!”

    谢艾立即用烛钉在谢芾颈背上割了长长一道血口,他气势骇人,谢芾痛叫连连,家丁们从未见过这番阵仗,吓得不敢妄动。

    “起来。”谢艾一捏紧谢芾喉咙,谢芾便绷直了身体任他拖着走,“父亲此刻人在何处?”

    谢芾结结巴巴道:“父、父亲在鹤园、仙鹤居,正和老爷子说话,大哥和柳葆卿也在。”

    “老老实实随我去趟北苑,便饶你不死。”为唬住谢芾,谢艾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威胁道,“我告诉你,我宁死也不做韦翮龄的娈童,但我若要死了,一定拉你这探花郎当垫背!”

    谢芾吓得腿脚发软,连忙喝退蠢蠢欲动的家丁,命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让谢艾顺利到了北苑。

    谢艾时不时拿烛钉去戳谢芾的腰背,他穿着冬衣,烛钉绝捅不破,但能令谢芾吃痛,一路上哭叫求饶,把府内众人都引来。谢氏父子三人与柳葆卿得到家丁禀报后也赶忙出了仙鹤居,一出门庭就看见谢艾手持烛钉抵在谢芾脖颈处,立于鹤园正中。

    谢瑞怒喝:“谢艾!你做什么!你要翻天吗!”

    谢艾一见谢瑞便推开谢芾,走上前两步跪下大声道:“孩儿恳请父亲,将孩儿送给韦翮龄吧!”

    仙鹤居前围了一众人,其中还有谢艾的叔伯,同样在朝为官,但总不敌谢瑞。谢艾这么一闹,其他三苑都在看东苑的笑话。

    “你疯言疯语什么!快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谢瑞急忙去拉谢艾,但谢艾反抓住谢瑞的手,继续请命道:“父亲,孩儿做错了什么吗?孩儿只是想为父亲分忧啊!您已经送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儿给夐人,何不再送一个儿子给韦元帅,正好凑成儿女双全,好成就父亲的左右逢源啊!”

    谢瑞没想到谢艾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陷他于不慈不仁,顿时气得眼前发黑,一手指着谢艾怒斥道:“你给我住口!来人啊!堵住他的嘴!将他拖去柴房禁闭!”

    谢艾则死死抓着谢瑞的衣袖,歇斯底里到几近疯狂:“父亲,您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吗?您做了一辈子的学问,这两个字总会吧?我来告诉您,这两字便是我面对韦翮龄那个老匹夫的威逼利诱也宁死不屈!是我以为即使我不是您钟爱的儿子,但虎毒不食子,您都不会将把自己儿子赠与他人做娈童!若是要功名利禄,靠你的才能和德行去取啊,何苦汲汲营营,卖儿鬻女,为那点朝中势力泯灭本性至此!身居都尉还不够吗?怕得不到十八明珠吗!”

    此话一出,谢瑞再也顾忌不得,抬手一记耳光过去,将谢艾抽倒在地。

    刚才的一通嘶吼已经耗尽了谢艾的力气,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任谢瑞踢打。一记重踹击中胸口时,他呕出一口血,溅在谢瑞靴上。人群中冲出颜氏,扑倒在谢瑞脚下,紧紧抱住谢瑞的腿,求他放过谢艾。

    不远处太傅谢钊看不下去这番闹剧,厉声喝止,整座鹤园骤然安静下来。

    谢艾吃力地爬起身,他浑身是灰是泥,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前一切都昏暗模糊,他什么都分辩不清,只能听到颜氏的哭泣声。

    “娘,不要哭,不要求他……怪只怪你不该生下我和芝儿。当年你不该入府,不该为人妾室,更不该生下一双儿女,让他们为人践踏……”

    谢艾身形摇晃,他的眼睛被谢瑞踢中,此刻应是肿了,所以连睁开都很费劲。好不容易撑开一条缝,他看到周围乌央乌央的人,大约是他叔伯兄弟的脸,分明冷漠又偏偏好事地望着他。

    “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是我投错了胎,投到了谢家……所以我也不怪父亲,我是谢家子弟,为谢氏一族铺路,是我命中注定……死尚且不足惜,何况身体发肤,还是父母所赐。”

    茫茫人群中,谢艾终于找到了谢瑞的怒容。

    “但我只有尸体能给韦翮龄,他要,你给他送去吧。”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谢艾举起烛钉直直刺向自己的咽喉。众人惊呼之际,柳葆卿冲出来劈手打飞,谢艾力竭颓倒,被柳葆卿扶住头颈,才没有令他后脑着地。

    “十六公子!你醒醒!”柳葆卿扶抱着已昏死过去的谢艾,向众人疾呼,“快去请大夫!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谢瑞看到柳葆卿才想起家中还有一个外人在,面上登时无比难堪,转身即刻命家丁去请大夫来。

    柳葆卿将谢艾交给家丁,让他们连同颜氏一起送回住处,自己回到谢钊身边行了一礼:“此乃老师家事,晚生本应回避,只因实不忍见谢氏子弟折损,故而出手相救,还请老师宽恕。”

    谢钊看着柳葆卿,半晌道:“你做得对,随我进来。”

    柳葆卿领命步入仙鹤居,谢瑞紧随其后,却被谢钊扔下一句,先去料理好谢艾。

    谢艾醒来已是一日后,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柳葆卿坐在床边,正含笑看着他。

    “十六公子,你醒了?”柳葆卿倒了一杯热茶,扶谢艾坐起身。

    谢艾只愣愣看着柳葆卿,慢慢回想起来:“是哥哥救了我?”

    “是你救了你自己。”柳葆卿把茶杯放到一旁,娓娓道来,“那一夜见你大闹鹤园,我本不解,而你一张口,我便明白了。你就是要将此事闹得众人皆知,好让令尊无法担一个残害幼子的名声,也就不会把你送给韦元帅了。我心中不齿令尊的做法,但那夜在仙鹤居商议时无法替你转圜,后来见你自救,我便顺抠向老师说了几句话,眼下你不会再被送去元帅府了。”

    “哥哥说了什么?”

    “说了一个寻常的道理,一个人若是对他的儿女残忍,也不会对他的父母打从心底里孝顺。这一点,老师心里非常介怀。尤其是你还提了十八明珠,就算令尊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将来也会被族人议论,说他为坐上谢氏主事之位,不惜卖自己的儿子,以拉拢朝中势力。老师也会觉得他为谋家业不择手段,何况还是这么下作的行径。”柳葆卿面色转忧,“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自刎?当时救下你的人是我,我知道你是下了死手的。十六公子,既要自救,又要自戕,为何?”

    谢艾合上眼皮笑了笑:“我若说我此刻宁愿自己是死了的,哥哥信吗?”

    柳葆卿失了笑意,面色凝重地看着谢艾。

    “家父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将我的亲meimei远送羌州,我虽躲过了韦翮龄,但是将来呢?再不受重用的儿女,也还是要被榨取可用之处,生在谢家,这是宿命。那夜在鹤园,我看到家父走来,眼神和那日带走小妹时一样凉薄。他视我如草芥,没有半点骨rou之情,我便满心悲凉,知道逃得过这一次,躲不过下一次,也就没了生趣。”

    “那你可为令堂想过?她天天为你流泪,求神拜佛盼着你醒过来,如今也病倒了。”

    “我娘现在可还好?”

    “用了安神汤,正在歇息。”

    谢艾稍稍安心,又苦笑道:“回哥哥的话,我也为我娘想过,想加倍悉心照顾她,可我自身难保。今日是韦翮龄,明日又会是谁?我死了,我娘定然会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她看着她的儿子垂死挣扎,让她总是唯唯诺诺苟且过活,还不如一了百了。”

    柳葆卿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那你去了雁州,从此别再回来了吧。”

    “雁州?”谢艾惊愕,这个地方他曾听过,是雁王封邑,远在极北之地,苦寒无比,他去雁州无异于流放。

    “你毕竟伤了谢芾,令尊也饶不得你。还有韦元帅,白银千两被退回后,换了黄金千两送来。我看这韦元帅对你势在必得,你若想摆脱他,就必须离开豊都。”

    “韦翮龄他究竟要如何……”谢艾想到颜氏,“那我娘呢,能随我一同去吗?”

    “自然不能了。你此去雁州,是与你的十堂叔一起。他是太傅府布在雁州的棋子,你为他打下手,也免不了要打探雁王动向,时时报与本家。”见谢艾拢起眉头,柳葆卿温言劝导,“这总比你在太傅府,甚至被送进元帅府要好。雁王是个闲散王爷,远离朝堂,也远离是非。我猜想,你在那里多半可以过上安稳日子。”

    “可是我不能撇下我娘……”

    “你能平安,令堂自然也会安心度日。就像你说的,你自身难保,令堂只能跟着受苦,你要先管好自己的出路。”

    谢艾怔怔看着柳葆卿,无言闭上了眼。

    十日后,谢艾随其十叔父谢玑去往雁州。这十日里,颜氏做了许多换用的鞋袜和贴身衣物,都往大的做,往后谢艾长个子了,也能穿用。她还缝制了一件极为厚重宽大的鹿绒披风,穿在身上像极了山匪,谢艾与颜氏如是玩笑,说到后面含泪沉默,颜氏却难得笑得开怀,对谢艾说,但求你平安。

    临别前一天晚上,谢艾将韦琛留给他的银票都给了颜氏。他是个男子,什么苦头都吃得,颜氏岁数不大,但常年cao劳,以至于早早生了白发。谢艾见不得颜氏辛苦,叮嘱她千万要舍得花钱,该吃吃该用用,待他在雁州安顿下来,攒些钱再供她花销。

    马车越驶越远,谢艾掀着帘布,痴痴望着颜氏越来越小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他这么一走,颜氏该如何自处,仅仅是离开谢家,都教颜氏这么痛苦,若他离开人世,颜氏还怎么活得下去?这样想来,当初他轻生,实为自私,万不应当。满怀自责,谢艾连连噩梦,梦中都是颜氏独守清烛轩,受家丁谩骂欺凌,或是颜氏戚戚幽幽地望着他,

    自豊都,至雁州京雁崖,足有三万余里路。越往北走,天就越冷。风灌进马车中,吹在人脸上,如刀割一样疼。谢艾里三层外三层,把冬衣和披风都裹在身上,冻得蜷起身体,鼻尖通红。

    谢玑是个酒鬼,原在谢家时就多次喝酒误事,遂被逐到雁州,如今一路冰天冻地,谢玑以取暖为由,更是撒开了喝。每行十里路,喝一壶酒,整座马车酒气弥漫,熏得谢艾头痛,加上路途颠簸,整个人都犯恶心。谢玑从头至尾没有正眼看过谢艾,酒足饭饱后就仰躺着睡觉,张着嘴打鼾,如春雷阵阵,扰得谢艾不得安眠,等到了雁崖,人已有几分烧热,形容困顿不堪。

    原是谢玑一人到雁王府当差,现在多了个谢艾,又要多安排个去处。

    雁王府总管看着谢氏叔侄二人直皱眉:“常听人说谢氏乃诗礼世家,怎么来的一老一少,一个酒气冲天,一个病恹恹的。”

    谢玑半醉不醒,一听这话就要扑上去与总管争论。谢艾急忙拦住,连连致歉:“对不住,我叔叔畏寒,所以路上喝了不少酒暖身,这会儿酒还没醒,他胡言乱语,还请总管不要往心里去。我们千里迢迢从豊都过来,一路马不停蹄,实在疲累得很,请总管宽纵一回,容我们叔侄二人休息片刻,待洗漱休整妥当了,再来请总管示下。”

    一段话有礼有节,总管听了心里舒服,也就不与谢氏叔侄多计较了,见谢家马车运下的除了衣物酒壶之外还有一箱书,便问道:“这些书是你的?”

    “是。”

    总管瞧见顶上那本是,便问道:“何谓中,何谓和?”

    谢艾对答如流:“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总管点点头:“书背得流利,不错。雁苒阁里缺个打杂的,我看你正合适,去试试吧。”

    他说罢欲走,又被谢艾拦下:“还有何事?”

    “学生自豊都出发,已一月有余,故而想写封家信告知家母,好让她安心。请问总管,可有人捎带?”

    总管仔细看了看谢艾,面上带了笑意:“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只是现在入冬了,行商都不走动,民信司更是要等到过完年才开,待开春再议吧。”

    即使被逐出谢府,到了严寒之地雁州,在雁王府为奴为仆,与谢玑共用一间房,做仆役的月银也不多,但只雁苒阁一处,便令谢艾深感因祸得福。

    原以为只是一个书房,然雁苒阁藏书之多堪比谢府。阁楼经过精心设计,自地面一层始,每一级的墙面都垒上书架,便于抽取,到了阁楼之上,全局布成田字阵,用层层书架隔出内室,而内室里仅一张案几,一个软垫,一套茶具与文房四宝,至简至朴。顶上是琉璃天花,日光照进来光华四射,整个内室明亮通透,立于室内环顾四周藏书,有一种坐拥诸子百家之感。雁苒阁里还有许多谢家所缺的孤本,甚至当朝难得一见的禁书。

    雁王去了江南游玩,听说要过完冬才回来,整座雁苒阁无人使用,又地处庭院一角,鲜少有人来,只有谢艾每日洒扫。谢艾把窗台书橱都擦拭干净,书籍上的灰尘都拂去,再焚上檀香,读一卷书。耀眼日光穿过天花洒在谢艾身上,冬日里也暖意融融。与他而言,人间仙境,大抵如此。

    唯有到了夜里,日子会难熬一些。谢玑常常夜不归宿,夜半三更的发酒疯,又摔又喊,扰人非常,到了吐了一地,还要谢艾收拾。所幸他们的居所地处偏僻,否则总这么闹腾,定会被总管赶出王府。谢玑醉酒后,常常拉着谢艾诉苦,说雁州公府的人看不起他,轻贱谢家人,他在谢家不得志,到了这鬼地方竟然还低人一等。

    谢艾心知肚明,雁王府的人也不是傻子,谢家把手伸得山高水长,安两个谢家人在王府用意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故而王府的人都疏远他们。他是无所谓,躲在雁苒阁里捧上一卷书,什么烦恼都忘却。但谢玑不同,他在公府做文书,同僚刻意孤立,日子自然不好过,心头一苦闷,更要借酒浇愁。可谢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毕竟是谢氏子弟,出门在外代表太傅府颜面,越是酗酒潦倒,只越会让雁王府的人轻视谢家。

    但谢艾毕竟是晚辈,他说不动谢玑。等谢玑清醒了,他好好同谢玑说理,谢玑也只是瞥他一眼,说多了,谢玑便骂骂咧咧。

    “你教训完你的老子,又想教训你叔叔我?也不想想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发配到这里来。”谢玑上下打量谢艾,蔑然笑道,“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吧,赶紧想办法进昭君园探探,你交不了差,我就扒你一层皮。”

    谢艾不再多言,到了夜里谢玑酒醉,只要他见到了仍旧照料,只是偶尔几个夜里,他会偷偷留宿雁苒阁,求一夜清静,对谢玑也不做无谓关心。至于昭君园,正对着雁苒阁,却隔着垂花门,看样子像是王府内闱,谢玑总觉得里面大有文章,但谢艾没打算探听雁王府,压根不打那后院的主意。

    夜深万籁俱寂,谢艾跪坐在案几旁,借着烛火之光写下书信,一封给颜氏,一封给韦琛。他不知道何时会有人捎带,便时时准备着,久而久之,每日手书一封,夹在书中塞不下,便装订起来。

    给颜氏的,永远都是那么几句,告知她自己一切安好,请她保重身体。

    给韦琛的,就能写上许多。例如北国风光之美,非诗句可述尽。雁王府的书房叫雁苒阁,花园叫凭雁园,里头还有一座雁山一汪雁池,这雁王是有多喜欢大雁。雁崖美酒名雁落河,好酒的谢玑对雁落河赞不绝口。雁王府总管姓商,人很好,从不刁难,有些严厉却赏罚分明,令人敬服。雁王府宽严相济,人与人相处时常笑闹,但做起事来必是万分认真,一点马虎不得,他倒喜欢这样行事,比在太傅府时时刻刻都端着的要好。他出过一次雁王府,到了雁崖集会,雁崖并不像豊都人口中说的那般萧条,倒是别样繁荣。道路宽阔整洁,老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都生机勃勃的,看得人心里敞亮。只是雁崖没有崖,不知道雁王为何要给雁州京起这么个名字,但看在雁崖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想来是个仁德贤明之王。

    日积月累,谢艾越写越多,每一件所闻所得都舍不得扔,干脆做成一卷手记,每日想到什么看到什么便记录在册,想着韦琛一定会读来生趣。

    在手记尾页上,谢艾写下了对韦琛的思念,写完一阵脸庞烧热,忽然又觉得不妥,毕竟韦琛从未说过心悦于他。那一日韦琛冲口而出说只要他,到底说的是要他安好。他写得这样直白,于韦琛或许只是烦扰。

    时间一晃近三个月过去,雁州的冬季很长,积雪白日融去一些,到了夜里又结成冰。谢艾把韦琛给他的冬衣拿出来穿,再披上鹿绒披风,才觉得暖和一些。

    他伏在案边,静静思念母妹与韦琛,心里安宁如雁州雪景,清明无垠。

    元曦让贴身侍卫商回回去休息,自己漫步去了雁苒阁。眼下府内众人都歇下了,王府内静谧无比,只有他轻轻脚步声,踩着雪拾级而上,入书库取一卷他喜爱的。刚到阁楼,就见内室莹莹烛火透出微弱光亮。元曦的脚步即刻停住,屏息凝神确认室内之人并无动静后,他手按腰上佩剑,悄悄步入内室,却见一个少年伏在他的桌案上,正沉沉睡着。

    少年眉目清秀,身着锦衣华服,怀中还抱着一卷书,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像是刺客,倒像是某个书香世家的小公子跑错了书房,又或是……谪仙?放着案座正中的软垫不用,偏偏蜷着身体靠在边角上,这年头的仙童也太懂规矩了。

    元曦蹲下身仔细端详少年的面容,勾起唇角笑了笑。

    该不会是某个动了歪脑筋的官员送来的童倌吧,这等相貌身段,他乐意笑纳。

    元曦轻轻抽走少年怀里的书卷,想看看他读的什么书,打开却发现是少年所作的,里头还夹了一封信,写着“母上亲启”,短短家书一封。里写的都是雁崖的风土人情,和雁王府内众生相,里面文章有长有短,像是即兴所作,前一篇还写雁崖美酒,后一篇就写雁王府守卫的二三事。说因为雁崖寒冷,时常落雪,所以站在门口的守卫都穿得厚实,还戴着斗笠,一个个站得笔直,看背影像一棵棵矮松。他起初还真以为是松,一日他出王府边门,有一棵松朝他看了一眼,将他吓得一时不敢动弹。

    元曦噗嗤笑出了声,惊醒了少年。

    谢艾睡得极轻,一丁点声响便能吵醒他。他瑟缩一下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仰头望去,是一个年轻男子,正气定神闲看着他。谢艾愣了一瞬,急忙退开一步,跪下向元曦行礼请罪。

    “学生谢艾叩见雁王殿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降罪。”

    元曦原本还想逗一逗谢艾,但一听少年姓谢,便淡去一丝笑意。他端坐到案旁,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学生是雁苒阁打杂的仆役,因为……”谢艾咬了咬唇,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借阅雁苒阁的藏书,就深夜在此……”

    “你是个打杂的仆役?”元曦看看谢艾身上的冬衣,若说眼前之刃不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他怎么也不信。

    谢艾见元曦看他冬衣,解释道:“此衣是好友所赠,因为冬夜寒冷,所以才穿着,还有这披风,是我母亲亲手所制,也是为御寒用。平日我在王府干活都是穿布衣,绝无逾越之处。”

    元曦不在乎这个,继续问道:“你说你叫谢艾,是豊州谢氏?”

    “是。”

    “当朝都尉是你何人?”

    “是家父,学生是其第十六子。”

    元曦有些意外,这少年是世家公子无疑,但怎会被远逐雁州,来此当个杂役?目光再落到上,元曦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下去吧。”

    谢艾看着元曦手中的书卷,恳求道:“这是我信手所书,想他日等行商走动了,捎给远方的好友一阅,与他分享雁州所见所得。还有书信,是我写与母亲的家书。还请殿下……赐还……”

    元曦翻了翻手记:“待我翻检之后,如无不妥,再还给你。”

    “殿下……”谢艾犹有不甘,还想再争取,但看元曦面色冷峻,只能忍住,收拾走了案上的笔墨,躬身告退。

    元曦坐在案前,一页一页细读,他原本带着疑心去读,可读着读着就缓和了。谢艾是谢家人,是谢家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随时监视,如他有异动,谢家那边立即就知道了,故而元曦不能不防。里记录的都是一些趣闻小事,对于他的行踪或雁王府实力打探,一字也无。但即便如此,元曦也不能让这手记流出去,正如谢艾所书:

    雁崖四衢八街,摩肩接踵,百姓抱素怀朴,民力强盛,不亚豊都。此非雁主厚生利用,安土息民不可得,其英睿善治,虽未得见亦可知。

    这要是流传出去给豊都的人看到,他这闲散王爷就演不下去,为保太子,下次谢家派来的可就是那两个榜眼探花了。

    翻到最后一页,只十四个流云牵丝的字——

    将军读来如相问,一字雁州一念君。

    元曦挑了挑眉,谢艾这样写,那么整本,便都是他的情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