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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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像是注入了大量的兴奋剂,心跳像是发动的引擎,强行牵动着虚弱麻木的身体,在烈日灼灼的柏油路上拖行。背上如同一万根银针毫无规律的四处乱扎,突如其来的焦躁感将齐兴的情绪几乎推到摇摇欲坠的悬崖边。 他眼前阵阵漆黑,头痛欲裂,空荡荡的胃里胃液翻江倒海,随时要逆流而出。 齐兴并不知道擅自停药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副作用。 距离昆布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窗外阴沉一片,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生气。 齐兴躺在床上,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逼迫自己不断深呼吸。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身体和情绪上出现的停药的副作用,但药物本身带来的副作用也随之远去——他的大脑要比服药期间清醒的多,至少可以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他尝试着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却被门锁打开的清脆响声打断了的思绪。 齐兴迅速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抬眼望去,一个颀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外。那人穿着一身警服,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颚凌厉的线条。 他端着一个放满饭菜的托盘,缓缓朝他走来。 齐兴隐约想起昨天昆布说过今天一天都不会回来,饭会有人来送。 然而他并不希望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见到他这副最狼狈的模样。齐兴难堪地垂下眼,声音沙哑地说:“放桌上就好。” 话里的意思的如此明显,偏偏那来人一动不动,不偏不倚地站在齐兴的正前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本就处于焦躁和低落情绪中的齐兴再也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抬起头刚想和这位听不懂人话的狱警直接下逐客令,却在看见对方脸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抛开那人戏谑的表情不谈,那是一张极其好看的面孔,秀气却不女气,即使是和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齐兴惊艳之余,心里却打起了鼓:这样一张脸,怕是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没有印象,他很确信监狱里没有这位狱警,除非是他被囚禁期间新入职的。 不对,这个人的气场强大到完全碾压了自己,眼神更像是能把人看穿一般,再厉害的新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么一个不明身份,不知目的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任谁心中都会有些忐忑。齐兴戒备地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对面的人笑了起来,他将托盘随手往桌上一摆,搬了条板凳完全不避讳地坐在了齐兴正对面:“你看起来没少受罪,昆布也真是的,把人弄成这样。” 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会稍稍延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在咬字上也很特别。不知为什么,齐兴总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他皱起眉头,将脚腕上的镣铐藏进被子里,却被对面的男人眼尖地发现了。 “你再怎么藏,能把整条铁链塞被子里吗?而且,从进门开始,我就闻到一股很重的jingye味——” 话音未落,那人突然站了起来,齐兴猝不及防,遮掩身体的被子被猛地掀起,布满情欲痕迹的赤裸rou体就这么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眼中。 还不待他抢回被子,自己的一条腿就被抬起来,细长的手指直直地插进了他红肿不堪的下体。 “啊!”齐兴痛叫一声,昨日昆布射在他体内的jingye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很快便打湿了床单。 “真多啊,肚子都被射大了,怪不得味儿这么重。”那人收回手,居高临下地问道:“他cao得你很爽吧?” 齐兴羞愤欲死,铆足了劲一拳朝对方脸上打去,那人却只微微一偏头,一手牢牢接住他的拳头,讥笑着说:“怎么,想跟我动手?” 区区一个动作就让齐兴深刻意识到,哪怕自己身体恢复到百分之百,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论武力、身份和心态,自己无一不被他碾压。 若是再这样对峙下去,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深吸了两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收回拳头,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来做什么?” 对方转身走到洗手台边,看了眼镜子,又低下头打开水龙头,细细清洗着沾染了污浊的手指。 在哗哗的水声中,齐兴听见那人开口:“不妨你猜一猜我是谁,若是猜中了,我说不定可以给你一些奖励。” 不仅是声音,就连背影也像是在哪里见过。 脑海中不断搜索记忆中的画面,齐兴紧盯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蓦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说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你是...监狱长?” 那人明显没有想到齐兴居然可以猜中自己的身份,他先是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湿漉漉的双手,缓缓地关掉了水龙头,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逐渐紧张。 易川转过身看着齐兴,眼皮颤抖着微微眯起,眼神中最开始的讥笑和挑衅被危机感所替代。 这个世界除了昆布以外再无一人知晓此事,这是他竭尽全力保全的秘密,如今却被一个阶下囚所看透,震惊之余,更多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切身的威胁。 “从何得知?可别说是昆布告诉你的,我和他有契约在先...” “契约?” “先回答我的问题。”易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 齐兴只好答道:“我在除夕晚会那天听过你说话。一个人若是伪装成别的声音说话,很容易在第一个字开头和尾声暴露原本的声音,而且你咬字的方式很特别,卷舌音会比一般人更饱满。” “哦?”易川挑了挑眉,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你对声音还有研究?” “谈不上,只是比较敏感。” “啪、啪、啪──”易川笑着鼓起掌来,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你赢了。现在你可以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如实告知。” 两个月前齐兴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机会,如今竟自己找上门来。齐兴不假思索地犹如连珠炮般问出一串问题:“你刚刚说的‘契约’是怎么一回事?你又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伪装成别的模样?还有,昆布到底是什么人,监狱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上了我?” 易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你早就发现了昆布和别人的不同...的确,他虽然是人类,但身体的机能并非完全符合我们的认知。” “怎么说?”齐兴绷直了脊梁,他渴望已久的答案让他不得不加快了呼吸的频率。 易川坐回板凳上,眼神望着照进光来的天窗,缓缓开了口:“昆布的体内,有一种很特殊的细胞,并且数量繁多,我们称之为H细胞。它们代谢的速率是普通人的十倍,这让昆布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然而实际上真正的年龄早就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怎么可能...要真有不老不死的人,那早就被抓起来做研究了...”突然间,齐兴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他脸色铁青:“难道你们...” “没错,昆布是我们的研究对象,这项研究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这所监狱每隔五年,工作人员就要经历一次大清盘,该调走的调走,该晋升的晋升,为的就是不让那些人发现昆布的与众不同之处。至于犯人,这儿除了你以外,都是十年以上的刑期,就算发现了什么,有朝一日能出得了监狱门,也没人会相信一个重刑犯的胡言乱语。所以,对于外界来说,昆布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 易川注意到齐兴紧蹙的眉头,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不用对他感到同情,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谁会愿意让自己成为小白鼠供人做实验?更何况是他那样的人...”齐兴虽然有过这样的猜测,但被证实后依然觉得难以相信。 他眼里的昆布在任何事上都强硬专横,他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让他允许自己成为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实验体? 听到这个问题的易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维持着的体面笑容逐渐僵硬,他垂下眼,悲伤像是涟漪般层层叠叠的漾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动的阴影:“因为他是个疯子!” “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我也想像他等那个人一样,一直待在他身后的一个角落里,只要他回头,随时都能看到我。”他原本挺直的后背像被抽了脊梁一般,慢慢倾颓,显得落寞又潦倒。 “可是我等不起啊,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寿命不过寥寥几十载,我怎么甘心空等一辈子,到死都抓不住他...” 齐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背后一凉,看向这张写满痛苦的脸,眼神都冷了几分:“所以你抽他的血是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 “对。只可惜这种细胞并不能在原宿主以外的人身体里大量增殖,也没办法进行培育。一旦H细胞完全代谢掉,我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衰老死亡,所以我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在他身上提取一次。遗憾的是,我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活下去,以免被别人察觉异状。” 易川看着齐兴眼里的震惊,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像一只寄生虫,只能靠啃食别人活着?” 对面的青年没有回答,他来不及理解这段对话中超脱现实的信息,只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可是我说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呆在这里一天,就要按照契约上的内容来,不但要给我提供研究样本,还不能把有关这一切的内容外泄,一旦违背契约内容,那么合约终止,他就必须离开这所监狱...” 易川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事情,立即强行终止了这个他不愿多提的话题。 “好了,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说这些的。”他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再次恢复成刚进门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道: “齐兴,你想离开这里吗?” 呆愣的表情松动了些许:“你要放我出去吗?” 易川抓住齐兴的手,看着他手心上细小的伤痕,蛊惑般地说道:“我可以带你出去,只是,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一把泛着银光的锋利匕首轻轻放在了齐兴的手心中:“杀了昆布,我就放你走。” 齐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紧盯面前这个面容艳丽的男人,脸色煞白。他手一颤,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通透的轻响。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要杀了他?” “你真的以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匕首可以要得了他的命吗?”易川弯下腰捡起匕首,在手中熟练把玩着:“普通人的致命伤,对他而言不过一周便能恢复如初,你和他相处这么久,不会没有发现这一点吧?” “可是...” “没有可是,”易川抓着齐兴的胳膊:“只有你对他下手,明确的告诉他你恨他恨到想要他的命,他才会对你死心,放你离开;而你走了,昆布才会回头看到我,否则他眼里始终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明白吗?” 齐兴紧咬着下唇,脑子里乱成一团。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着昆布的,可得知自己要杀了他时,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一些散乱的记忆; 比如自己每次醒来,在枕边不经意对上的温柔目光; 比在冯德文即将落下警棍时突如其来将自己拥入怀中的炽热拥抱; 比如山石滚滚,下一秒就要倾塌将他埋入尘土时,那个挡在他上方,护着他的坚实身躯; 又比如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心口,一遍遍重复着‘喜欢你’的哽咽低语... 那些不常被记起的画面犹如走马灯般回放,齐兴双目涣散地摇着头,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不,我做不到...做不到...” 易川一眼便看穿了齐兴的心事,他用可悲的眼神注视着情绪紊乱的青年,讥笑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昆布喜欢的是你吧?” 齐兴木讷地静止在原地,他眼中的迷茫被易川尽收眼底。高高在上的监狱长背过身,透过镜子般透亮的军用匕首观察着身后的青年:“他坚持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只可惜那个人早就死了。” “那个人的名字叫何启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昆布偏偏选择了你吗?虽然我没见过何启星,但是可以猜到,你和那人应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你所受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昆布对别人的执念。”易川转过身,一字一句地道:“对于昆布而言,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 这个词如同榴弹一般在齐兴荒芜的内心炸开。 他瞳孔骤缩,顾不上遮掩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光着脚踩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可酸软无力的双腿竟支撑不住他身躯的重量,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倒去。 铁链“哗”地一响,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住前方的桌缘,桌面倾斜,托盘上的饭菜撒了一地,瓷碗碎成几片,冒着热气的粥翻倒在齐兴光洁的脚面。 齐兴紧紧握着桌边,手指用力的发白,几乎要把桌子掀翻。他咬着牙道:“放你妈的狗屁,你说的话老子一个字也不信,立刻给老子滚出去!” 易川静静看着齐兴站都站不稳的还要故作凶狠的狼狈模样,满意地扬起了嘴角:“我骗没骗你,你可以自己去找昆布求证,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说着,他将匕首随手扔到齐兴脚边的地面上:“怎么做,决定权在你手上。只不过今晚昆布抽完血回来会很虚弱,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再想动手就难了,你自己掂量吧。” 老旧沉重的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易川压低了帽檐,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齐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浑身的力气想被一点点抽光,背上的神经又开始针刺般的疼痛,他松开手,身体犹如一座崩塌的雪山,冰冷绝望的下陷。 本就不太结实的陈旧木桌晃了晃,又平稳地立在了地面。 掉落在地面的匕首被捡起,薄如蝉翼的刃边映出一双空洞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