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子 伯格罗素

    伯格先生显然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稍作停留，侧头看向我，“奥斯蒙似乎忘记向大家介绍您了，不过看起来您也有什么事要和我谈……我的房间就在这里，我们进去说。”我上前一步准备帮伯格打开这扇门，但伯格微微抬手制止了我的动作，自己探身拧开门把手把门推开，“我只是腿伤了，不是废了，我自己可以。”我微微侧身让开，退到轮椅右侧，“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我习惯了。”伯格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说实话，虽然知道玫瑰庄园的生意主要是这位伯格先生在打理，但就我看来比起一位生意人，这位曾经的准子爵先生更像是一位军人，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意外的展现出独特的风度和傲骨。“看到轮椅，几乎所有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都会想要上前帮助一二，比起礼貌这更接近于本能……不过似乎很少有人思考坐在轮椅上的人需不需要这样的帮助。算了，请进，随便找地方坐吧，顺便请帮我关一下房门。”

    伯格先生扶着轮子上的扶手把自己推到了书桌后面，我听到了两声“咔哒”声，好像是机关扣合的声音。职业习惯让正在关门的我第一时间朝声源处望去，恰好撞上伯格先生的目光。“您真是一位观察力敏锐，且好奇心旺盛的人”，伯格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他的话语中没有情绪，我甚至不能分辨他究竟是在称赞我，讽刺我还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是一个简单的小机关，可以把轮椅和桌子固定，在我的床边也有一样的机关，避免我在做一些动作的时候轮椅滑走。”

    我在书桌旁的小沙发上坐下，“抱歉伯格先生，我只是职业习惯……正式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乔舒亚·米勒，私家侦探，您叫我乔舒亚就可以。”伯格匀速敲击在桌上的手指停了一瞬，“乔舒亚……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是米勒家那位不被人提及的第四子么？”我没想到伯格会这样当面点出我的另一层身份，“呃……是的，伯格先生，但事实上我已经和米勒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姓氏只是懒得改而已。”

    伯格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是吗？不过乔舒亚，你认为你已经与米勒家族无关，可事实上……你不能摆脱你的血缘。最近也有传闻说米勒家收到了诅咒，几位子嗣相继或是患上怪病，或是出现意外，如今尚且健全且有能力继承米勒家族的就只剩下你和你一位刚五岁的幼弟了。”我做出惊讶的表情，“哦是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米勒家的消息了，他们和我，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从来就没有人在意过我在哪、是死是活，这时候突然跳出来……是想把我拉回去当一匹配种用的马么？”伯格挑了挑眉，微微后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啊，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看起来乔舒亚您可是一点都不在乎那个伯爵爵位啊。”我无奈的笑了笑，放任自己瘫在柔软的沙发里并翘起二郎腿，“伯格先生，您看我这样回去，米勒家族会接受么？”伯格低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我掏出兜里的笔记本，“嗯，我们谈些正事吧。我这次前来玫瑰庄园是应您弟弟，奥斯蒙子爵的邀请前来调查一些事情。”伯格挑了挑眉，并没有就我称呼奥斯蒙为他弟弟这件事发表任何异议，虽然大多数因为自己的某些无伤大雅的问题而被私生子或者养子夺取继承权的长子都很难这样心平气和的称呼那个夺权者为弟弟，但伯格先生显然不在此列……相反，他很喜欢我的说法。“奥斯蒙子爵昨天晚上……嗯……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因此我需要询问您一些相关的问题。首先，据我所知您使用轮椅已经接近20年了对吧？为什么整座庄园里很少有针对您这个轮椅的设计？刚刚我注意到因为您的房间铺设着这种长毛地毯，事实上您在推动轮椅的时候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那么为什么不让佣人们把这些地毯撤掉呢？如果担心摔倒之类的话在床边留一小块地毯就够了啊。”

    伯格敲击桌面的手指又顿了一下，这似乎是他在思考的表现，“如果你说庄园里的‘残疾人设施’的话，是我要求他们拆掉的。如您所见，比起被当作一个残废我更希望被当作正常人对待。”伯格的目光望向我，那一瞬间仿佛是某种掠食者投向竞争者的目光，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当然这间屋子的地毯也是同样的道理。”

    “抱歉，”话虽这么说，我却很难对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有什么愧疚的心思，“另一个问题，您曾经上过二楼吗？”据我观察一楼和二楼之间的连接是一段楼梯，用轮椅是绝对上不去的。伯格目光中不悦的情绪似乎更浓了一些，不过不知道是基于绅士的自律或者是对弟弟奥斯蒙的关心，他并没有因此发作，“我当然上过二楼，事实上二楼的书房原本就是我和奥斯蒙共用的。家里有一位叫做西蒙的男仆会帮我把轮椅搬上去。”

    我看着这个房间里明显与周遭不太协调的书桌和桌子上的几摞书和文件，“那为什么您现在搬到一楼办公了呢？”伯格的手指继续在桌上发出平稳均匀的“哒哒”声，“因为西蒙的父亲生病了，他已经回去一个星期了……在此期间我就只能在一楼办公。如你所见，我的轮椅加上我自己的重量一般人是绝对没有办法把我搬上二楼的，事实上我也不喜欢太多人靠近我。”

    “好的……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请求。”我看着伯格用纱布包裹的左手，“您的手是受伤了吗？我可以看一下吗？”伯格用审视中含着警告的目光看着我，“乔舒亚，比起我的伤，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来调查什么事件的。不要以为你在餐桌上鬼鬼祟祟的看来看去没有人发现……只不过没有人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而已。”

    “哦……”我做出一副因为被怀疑而感到痛心的表情，“伯格先生，确实是这件事情太过私密，不过您是他的哥哥也许我应当告诉您——奥斯蒙子爵认为昨夜他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人侵犯了。”伯格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近乎失态了，“竟然有这种事……好吧，其实我手上的伤很轻微，都是戴纳小题大作。”伯格似乎已经不耐烦接待我，他急切的想要去关心自己那位可怜的弟弟，他近乎粗鲁的扯开包裹在手上的纱布，露出三条带着血丝的划痕，“昨天去花房的时候被玫瑰的刺划伤了。”

    「玫瑰？」我看着那三道划痕并没有多说，但是……「是怎样的玫瑰能恰好划出三道平行且间距相等的伤口？比起玫瑰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他还不如说是某只中型的猫……当然，我更怀疑这道伤口来源于那位挣扎中的小美人。」“很感谢您的配合，您看起来似乎还有要事……”我站起来准备往出走，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旁边的书架——最上层缺了一本书，空位后面是威廉·福克纳的和，而在伯格左手边的桌上，那一摞文件的最上面，正躺着威廉·福克纳的。房间里没有脚凳，这本书的位置我大约要踮起脚来才能拿得到，而书里的书签证明这本书应当刚被拿下来，还没有看几页。

    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测，我不着痕迹的扫视着地毯，然后毫不意外地注意到地毯上从床铺到洗手间门口的位置上并没有很深的轮椅压痕，那么……我可能在和戴纳医生交谈的时候多下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