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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晚上九点,初春夜里的凉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穿着睡衣,仅在外面套了一件大衣,睡裤的裤脚露在衣摆下端的部分被风吹得鼓胀起来,整条腿凉得快要失去知觉。 一到酒店房间我就给父亲回了电话,他肯定等急了吧。电话那头果然响起父亲焦急地询问,问我是出事了还是在洗澡没接上。我犹豫了半晌,鼻子之前被冻得流鼻涕,到现在也没好,吸溜的声音通过手机传递到遥远彼端的父亲耳旁。他以为我哭了。 “凡儿?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别哭啊,我,我这就买机票。” 我噗嗤一笑,星星点点的鼻涕随着我的笑溅出些许。真是的! “没事,感冒了而已,别大惊小怪的,还买票呢,你不上班啦?” “明天周六,不去也可以的。你真的没事吗?你是不是不在宿舍?”父亲敏锐地发现我讲话的背景音与往日的不同,不停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不似宿舍楼的安静。我尴尬地用鞋尖蹭了蹭地面,没想好该用什么借口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起上初中后从同龄男生那儿了解到的关于男女的那些事情,那时我才明白自己被人当成了女性,还不是谈恋爱的对象,只不过是青春期旺盛性欲的宣泄工具。那时不是没怨恨过父亲,恨他教我写字,教我做人,教我注意生命安全,却独独没有教我性知识。但这些都过去了,我不想拿以前的怨气撒到现在的父亲身上,除了上次故意气他,我也根本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过分的细节,现在的情况也是。 除此以外,在这些事情上我向来是不会同父亲寻求帮助和安慰的,这是从小在那女人压迫下形成的扭曲的坚强。小时候不敢跟父亲告状,因为会被打骂得更厉害,现在诚然不会再有人因此打我,我却已经形成了自嚼苦头的习惯。 因此我持续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今天在外面聚会好,还是说我为了安静学习搬出学校住了的好,各式各样的理由纷至沓来,以至于我一时无法抉择。况且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叫嚣着吐露一切,在父亲面前好好地倾诉自己的委屈。 电话那头的父亲也一直沉默着,他对我一直耐性十足。在我终于挑选好的理由即将挤破嘴唇时父亲也开了口。 “凡儿,发生什么事了吧,不能告诉我吗?其实,你可以多依赖依赖我的。”父亲已经看过我的日记了,定然了解我在严重事态上打掉牙往肚里咽的脾性,更何况前些日子我还问了他那么沉重的问题,毫无所觉才是不可能吧。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好不容易在室内暖起来的鼻子又吸溜起来,我抽抽噎噎的声音在手机里传来回音。父亲最见不得我哭,虽然此刻他看不到我泪流满面的模样,他仍旧心疼。“好了好了,别哭,我明天就来看你,到时候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听到他真的要来,我一惊之下打了个嗝,之后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弄得我眼泪也不流了,跟父亲两人对着手机哈哈大笑,笑完就不嗝了。父亲交待我几句,我俩怀揣着对明日的期待挂断了电话。 32 父亲到的时候我刚好起床,酒店房间的门铃叮铃铃响了两下便没了动静,我还以为谁按错了,凑上猫眼一瞧,看见父亲正低垂着头拿手搓脸。 他的眼里满是疲惫,急切地乘坐夜里的飞机赶来,就为了我昨夜的一场哭泣。我接过他的手提包扔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嘴唇,没有什么比接吻更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父亲因睡眠不足而略微苍白的嘴唇在我的吮吸下有了血色,我定定地望着他,透过他的眼睛直要望进他那颗热烈的心脏里。 父亲抱着我,一只手在我的背上轻拍,我激动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不顾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拿热乎乎地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将他推到我才钻出来的温暖被窝里,许他一场舒适的睡眠。 待父亲醒来后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事已至此,本尊都到我面前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来隐瞒呢,况且我并不想一直坚强。 父亲将我长长的衣袖推到小臂中部,露出已经淤青的腕子。他温热的指腹轻轻触碰着,唯恐弄疼我哪怕一分。我打量着他的眼神,幻象如果小时候也将那些事情和盘托出的话,肯定也能得到这样的怜惜。只是,小时候对于爱的渴求总是没有对打骂的恐惧来得激烈。 最后父亲亲自找院里给我申请了外宿,陪着我回宿舍收拾没能装完的东西。幸亏室友不在,不然我怀疑父亲可能会不顾长辈身份冲上去揍他。 到第二天我已经住进了新租的房子里。房子位于教师公寓楼,离教学楼也不算远,是某个老师计划拿来租给考研学生的,环境倒也整洁安静。 我和父亲齐心协力将房间的各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人共同整理新房间的场景颇像刚买房的夫妇。 中午躺在新铺好的床上,额头抵着父亲的胸膛安分地睡午觉。我自己都对此次纯洁的相处感到震惊,按理说隔了一周没见,我早该起了色心,此时此刻却觉得岁月静好,心态安详得宛如七老八十的老大爷。 床正好靠着窗户,有初春的暖阳透过纱帘照射进来,经过纱的过滤,在我和父亲的身上投下微弱的光影,轻风一拂,光也随之波动。时间变得好慢好慢。 一觉醒来,父亲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坐在床边安静地等我醒来。 “怎么不叫醒我,万一错过航班了怎么办?”我举起双手揉了揉眼睛,父亲拽下我的手,捧着我的脸庞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我知道你会醒的。好了,我该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父亲状似果决地起身,我却清楚地发现他迈出的步子比平时小了许多。我情不自禁地从床上跳下去,赤着脚扑上父亲的后背。父亲轻笑一声,将我从背上扒下来挪到面前。我不肯撒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脚掌踩在他光滑的皮鞋上。父亲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带着我走到了门口,我终于舍得从他脚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找袜子穿。 “我送你到机场吧!”我在鞋柜里一通乱找,全然忘了那双塞到鞋里的袜子已经被父亲洗了正晾在阳台。 “不用了,到时候该舍不下了,把拖鞋穿上,别赤着脚。”父亲留下这么句话就走了。头一遭跟父亲分别分得如此困难,心头正如这屋子,本就空空荡荡,还突然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