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说:一口酒喝上了瘾,再来一口喂我个够
西湖断桥边,一把白伞下掩着惜别的两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思念白头。虽说是去去就回,但因为去救的是许仙,两人口里默默不言,心里却多多少少存着芥蒂——或者说,是小白如此地想法海。 毕竟金山寺最稀有的佛宝、法能禅师守护了一辈子的真佛舍利,竟叫法海二话不说地送与了自己。而自己明明与和尚心意相通,却偏要为了负心汉而赴汤蹈火,耗尽全部法力不说,还差点连累了雷峰塔倒塌——如此一个“忘恩负义”的蛇妖,法海还能喜欢他么? 小白垂下眸想想,不该喜欢的,连他自己都替法海不值。 可法海却将他的手抓住了,一把剥好的花生塞进了手心:“小白,带着路上吃……” 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小白也算是活了千年的蛇精,怎么过去,他没发现自个儿这么多愁善感呢?他眨着湿漉漉的睫羽,缓缓捻起一粒,送进苦涩的嘴里…… 时人有诗云: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说的虽是那相思红豆,可他此刻才发觉,原来脱了红衣的白豆儿,露出的豆心,才是真真正正、纯纯净净的一颗“相思心”。 他抬眼,望向法海眸中的明净,他希望两人之间的情义,能永远如此澄澈如晶。 “你个呆和尚!”是嗔也是娇,小白嘟着嘴道,“该不是昨儿个被我喂的那一口酒,醉到现在还未醒吧?” 法海提着谑笑:“醒是醒了,只是喝上了瘾,还未醉够……” “?”小白不解,刚要问是何意,才一启口,细腰就被和尚的健臂拢了过去。脚跟子就势一点,唇瓣碰着唇瓣,两人的气息便接到了一起。 西湖之畔,白堤柳岸吹起了一阵落花雨。荷塘微露,花照涟漪,将两个相拥相吻之人的侧影,映照在沉水落花的荡漾里。佛说“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小白感受着熨帖舌根的温热,心中感念:莫要一瞬一沧桑,一吻一别离。 他与法海的这个、久到好似历经了一世沧桑的深吻,让他更想要快些回来这人身边,好好地珍惜。 临走前,小白又回了一次头,只见法海摇着手、对他笑道:“小白快些回来,小僧每日温好了茶等你……” 什么嘛,说得就好像他要去很久似的。 * 耗尽了十成法力,最好的选择,是变回精魂附回玉杯上去休息。如今雷峰塔失去了佛祖舍利的庇佑,金山寺周围的地界,也不再是滋养灵气的宝地,反倒是小白怀里揣着的这颗佛珠,能助他保持着人形。状元府离西湖并不近,法海原本可以腾云送他,可失去了舍利子守护的佛塔,极易受到各路寻仇妖怪的入侵,法海不得已,连一步也不能离去。 无法施展移形换影,小白只有走得气喘吁吁。 他心里担心着法海:那日和尚为自己去除堕印、所耗的佛力并不低,只是不知耗了几成,若有强敌来袭,不知其能否从容对应。可他更加担心的是许仙,听老管家说,家主病来如山倒,短短几日之间,人已瘦成皮包骨,昏迷不醒、滴米未进,如若再去晚了,怕是连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呼……呼……”小白擦了擦额上的香汗,捋了捋垂乱的青丝,加紧了救命的步伐。 * 总算到了状元府的近前,大门敞着,一帮子家丁早早地立在门口,似乎是在候着他来。可奇怪的是,那些人远远地瞅见他,竟是无一人敢上来相迎。 按理说,能救他们老爷的佛丹来了,这帮人该是开心雀跃才对——毕竟做奴才的,领的是主人家的月钱,谁人不是与主家的命运休戚相关? 小白看着那帮家奴眼里的躲闪,估摸着,应是自己蛇妖的身份叫人生畏。他也无心揣测那许多,赶紧步上前去急问:“你们家老爷呢?快带我去!”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动,最后还是那个、来送口信的老管家赶了出来,领着小白,往七拐八弯的回廊深入进去。 “你们家主……在这里面?”小白蹙了眉,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此间是许氏宗族的祠堂,按理说,该是生人勿近的地方。许仙虽曾口头允诺过,认自己为他的“蛇妻”,可两人从未真正拜过天地,他又不是许家人,怎的带他来这里?况且病危之人不在塌上躺着,怎会有力气在里头祭拜?啊!难道说…… “难道说我来晚了!你家主人该不会成了里头的一块牌子吧!”小白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那里头可不仅有许仙,还摆着对他恩重如山的“许二爷”啊。如若待会儿进屋,看到许仙的牌位与二爷的立在一起,要他有何颜面,向仙逝的恩人交代! 老管家眼神晦昧,低下头不敢正视小白的眼:“白公子自个儿进屋看吧……小的先行告退了……”没等小白答话,他逃也似的溜了,那鬼祟模样,就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贼。 小白赶紧推门进去,开门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背影跳进了他的目帘——许仙的身态形貌,他在杯上看了许多年,别说是那人跪在地上背对着他,就算是烧成了炉里的灰烬,他也能一眼辨得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不是病入膏盲了么……不是奄奄一息了么……不是命悬一线了么……那人怎么会好端端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许仙听到推门声,以为是老管家来了,他没回头,只是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道:“老余头,别总进来叨扰我,让我对着小青的牌位哭一会儿。你快去门口瞧瞧,小白拿着舍利子来了没有?来了的话,站在门外通报就好……” 随后,他接着往地上一扑,抓着一块新刻的牌匾边擦边道:“呜呜呜呜……小青啊!你死得好惨啊!是我许大哥对不住你……回头,你若是下了阴曹地府,化成了鬼煞,可别回来找我啊!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不得已,被杜贵妃逼的呀!还、还有那个红眉道人,他可是皇上和贵妃跟前的大红人!他说了吃灵蛇羹能下奶,这皇上和贵妃,能不听他的么!呜呜呜……你在天有灵,可要认准了你的债主啊小青诶……呜呜呜呜……” 小白原想出声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听闻了许仙的声声哭喊,他将不敢置信的目光,一点点地移到男人手里捧着的木牌上头——“灵蛇大仙小青儿往生牌位”几个大字,就像一道厉空的惊雷,生生地劈在了他的天顶! 他就像一块被劈成了两半的石头,木得连气息都不喘了。冰冷的身子,只剩下一根小指头,不受控地瑟瑟发着抖。 * 数百年前,一条初成人形的白鳞蛇精,在青城山脚下的桃花潭里甩着尾嬉戏。蛇尾在波光中反射着耀阳,尤其是泄孔周围的一圈金鳞,漂亮地闪烁着光晕。 裸着半身的玉人,身姿满是懒洋洋的惬意,他一手插着柳腰挺直,一手优雅地抬起,拨弄着自己如水的青丝,偶尔仰头闭目,感受暖阳洒在自己人形玉肤上的舒服。 一条小青蛇,偷偷地躲在草丛里观望,它转着好奇的眼睛,将白蛇哥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唰唰”,是蛇鳞摩擦在碎草间的声响。 白蛇仍旧眯着眼,只稍稍转过头,以眼角余光,将小青蛇仓皇逃窜的身影看在了眼里。 粗长的白尾一甩,掀起一道水浪,白蛇又伸了兰指,只轻轻地一弹,喊一声“乱花琉璃——”无数滴落花一样的晶莹,便向着小青蛇逃离的方向飞去,在它身前重又形成一道水雾的屏障,叫他再也无处可去。 小青蛇只好尬然转身,以彼时、尚且变不成人形的蛇口说话,当然吐的是妖精的言语:“哥哥——哥哥——饶了我吧!别杀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 白蛇一挥手撤了水障道:“别怕,我怎么会杀你呢?你我皆是同类,应当相亲相爱才是。”随后他又勾唇笑了笑,万般妩媚地道:“你看我的模样,好看么?” 小青蛇懵懂地眨着蛇目:“好看么?我不太懂诶……青城山是座荒山,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活人。‘人’究竟好不好看,小青我可说不上来。不过么,哥哥是小青所见过的、世上最最好看的蛇,嘻嘻嘻!” 白蛇被青蛇逗笑了,他的蛇尾化作了人腿走上前去,将地上的青蛇抱在了怀里,温柔道:“以后呀,你就跟着我修行,再过数百年,你也能修成人的。” “当人……就那么好玩么?”小青蛇支支吾吾地不解道,“我听说人比咱们妖怪还要坏呢,他们会吃蛇rou、取蛇胆,还会将我们的尸体泡在酒缸里当药引,简直坏透坏透了呢!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当人?” * 是啊,我什么一定要当人? 人不仅会吃蛇rou、取蛇胆,将我们的尸体泡在酒缸里当药引,他们还会忘恩负义、抛弃发妻,信口雌黄、博取同情……他们简直坏透坏透了呢…… 小青啊,哥哥为什么要当人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