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

    天光刚刚破晓,李承威便醒来了,他醒得一向很早,以往是因为帝国繁忙的政务亟待他去处理,今日却是因为岚怀。

    这一觉李承威睡得并不安稳,再高档的沙发也比不上柔软的床铺,加之他身量十分高大,睡觉的时候几乎半条腿都搭在外面,腰部长时间悬空造成肌rou僵硬和酸痛,腿脚也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他醒来后愣是换了个姿势又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岚怀依旧在沉睡,面容宁静而安详,似乎在确认了李承威不会离开他之后终于得以将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李承威揉着仍有些胀痛的额角在岚怀身边坐下,动作十分轻柔,生怕惊扰了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他忍住想要触碰的欲望,用目光代替肢体留恋地一遍遍描摹着岚怀沐浴在晨光之中的睡颜,片刻后,漆黑的瞳孔中那柔和的光芒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深不可测的复杂东西,像是被冷水浇息之后的火堆,冷冰冰黑沉沉地,清醒得渗人。

    身边的薄被突然动了几下,岚怀于沉睡中悠悠醒转,李承威赶忙掩去眸中的深沉,换上了一副深情的样子温柔地注视着他。

    岚怀辅一睁开眼便对上了李承威充满爱意的目光,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回应他:“原来你真的没有走,太好了。”

    李承威笑着将岚怀睡乱的刘海拨开,柔声问道:“昨晚睡得还好么?”

    岚怀赶忙点了点头,又想起李承威窝在沙发里的局促模样,不免有些歉意:“对不起,让你陪了我一晚上。”

    “没事,沙发也挺舒服的。”

    “嗯……对了,”岚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被子里撑起身子,“你能不能……不要再让那个穿白衣服的人进来了……”

    “为什么?”李承威剑眉轻挑。

    “…………”,岚怀咬住下唇不说话,连目光都黯淡了下去。

    李承威略一思索,试探着问道:“你……害怕他?”

    “嗯……”岚怀垂着眼点头,眼神游移不定,“他……他好凶……”

    “…………”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在那间白色的房间里问了我好多问题,我……我说了我不知道……可他还是一直问……问个不停……”说到这里,岚怀的身躯又开始小幅度的颤抖起来,似乎真的被勾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李承威赶忙将他拥入怀里,顺着他的后背温柔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了,放心。”

    岚怀将脸贴在李承威胸膛里,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将岚怀的一颗心也熨帖地安定起来,感觉到怀中的身躯渐渐不再颤抖,李承威松下一口气,心疼地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岚怀呼吸微滞,顿了顿将脸埋得更深:“也许这么说有些可笑,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安心……”

    “你是我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其实……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你的声音了,听起来很着急,还有点伤心,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会伤害我……”说到这里,岚怀突然停住了,碧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些迟疑,他将脸稍稍从李承威怀里移开一些,眉心微微蹙起,仰起头定定地望着他,“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么?”

    “我……”李承威张了张口,回想起那些过往,一时哑然。

    岚怀将眉头蹙得更深,脑袋歪了歪,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他,眼底透出些期盼来,看得李承威心都揪了起来。

    “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么?”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岚怀不死心地重复。

    面对岚怀情真意切的面容,李承威终于轻叹一声,而后仿佛为了刻意避免与他对视一般,再次将人揽入怀里,同时抬手按住了岚怀的脑袋,叹息道:“不会,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也不会。”

    此言一出,李承威立刻感到怀中的躯体明显放松了下来,岚怀将鼻尖深埋进李承威的胸膛,深深地吸进一口带着会令他安心的味道的空气,半晌,透过衣料闷沉地从鼻腔中传出一声“嗯”来。

    自这日起,李承威与岚怀便几乎形影不离。岚怀就像一只极度黏人的小猫咪,只要李承威稍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开始局促不安,他会发疯似的在这座宅子里寻找李承威,如果找不到,他就会惊慌失措地缩在宅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到李承威收到下人的消息主动前来寻他,他才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哭得通红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李承威,也不顾有没有外人在场,直接就扑进李承威的怀里,非得让他把自己抱得紧紧地才行。

    岚怀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只除了李承威,是以就算李承威正在会客室里进行着什么重要的政治会议时,只要岚怀想进去,也没人敢阻挠他。

    而李承威对岚怀则更是万分宠爱,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他容忍岚怀每一次不合时宜的任性妄为,也应下岚怀提出的每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到了后来干脆做什么都将他带在身边,无论是外出去军中巡视亦或是受诏进王宫觐见朝拜。

    只要跟在李承威身边,岚怀就表现得十分乖巧安静,像只全心全意信赖主人的小宠物,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一双眼一颗心仿佛全都长在了李承威的身上。

    他能在大型政治会议时旁若无人地坐在李承威身边,手挽着李承威的胳膊,时不时将脸也贴在李承威肩头;他也能在正式阅兵时,当着帝国所有与他交锋过的将士的面,任由李承威搂着他的腰肢,像个男宠一样主动将身子与他贴得紧密而暧昧。

    朝臣们自然是认得岚怀的,岚怀曾经在战场上英勇无匹的形象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心里,是以,李承威刚开始带着岚怀出入王宫和军营的时候,大家看见岚怀如此温顺臣服的样子都无不震惊,也有不少平日里与李承威走得近的朝臣曾试探着向他打听原委,却都被李承威以一句“失忆了”给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

    久而久之,大家对岚怀的性情大变也就见怪不怪了,甚至直接将他真的当成了一个男宠看待。只不过,李承威总带着一个男宠出入严肃的政治场合,这多少惹人非议,也有原本十分欣赏李承威且同样位高权重的元老重臣们看不惯李承威突然由忠君勤政的形象转变为重色忘本的轻浮作风,开始旁敲侧击地向王进言弹劾,希望能够对他稍加约束,毕竟岚怀始终是异族外类,其心难测,李承威又对他专宠过度,若是被他知晓太多政治机密,他日难免要多生事端。

    国王李承修素来对他的王兄、他的兵马大将军李承威尊敬有加,以往事无巨细都会向他请教求证,但凡李承威提出的意见都如同醍醐灌顶、醒世名言,现下见他对政事一日不如一日上心,还无视礼法日日带着个异族质子出入朝堂,那原本十分的信任和重视便逐渐被消磨得只剩下四五分。

    只是,不知为何,李承修虽私下与朝臣们提起过对李承威状态的不满,可在朝堂之上,他却丝毫未将这种情绪外露,不仅如此,在李承威面前时,他表现得一如既往,既不与他提及规矩礼法,也不提醒他色令智昏,仿佛就是要顺水推舟般将李承威在臣民心中越推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