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刀绞,互不相欠
“何穗!” 何穗一回头,居然是很久不见的孙管家! “孙管家!” 两人打过招呼,孙管家问:“你是来吃饭?” “不是。”何穗摇头,解释了一遍来意。 孙管家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样吧,我和掌柜有些交情,可以帮你引进引进,但是我不敢保证他会要你做的菜。” “能试一试已经很好了,孙管家,真是多谢你了。” “我们又不是生人,你不用跟我客气,走吧,我刚才跟掌柜的说完话准备回去的。” 三楼的雅间,何穗走进去之后就闻到了一股熏香,她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内服都浸染了这香味。 “罗老弟,我带了个朋友来见你。” 伴随着两声咳嗽,一只手掀开帘子从内间走了出来。 何穗扭头去看,只见对方穿着一身月牙白袍子,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却一点都不失英气。 好一个俊俏男儿郎! 宝月楼这营生不小了,她没想到掌柜会是个年轻公子,本来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孙大哥,这两位是?” 孙掌柜介绍道:“罗老弟,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叫何穗,何穗,这位就是宝月楼的掌柜,叫罗子舟。” “罗掌柜。” “何穗姑娘。” 两个人客气的打招呼,旁边的江子骞忽然不高兴了,他觉着自己现在对一切靠近何穗的雄性物体都抱有敌意,这会儿他们介绍自己,那他总得搞出点声音来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吧? “嘿嘿,我叫江子骞!” 罗子舟和孙管家都看了过来,“这位是?” 何穗解释:“这位是夫君,叫江子骞。” 两人了然,对江子骞这么个傻乎乎,脸上印着浅黑胎记的人物并不感兴趣。 “罗掌柜,我这次来是想给罗掌柜推荐我自己做的卤菜,若是卤菜能在宝月楼卖,我保证一定会热销。” 罗子舟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茶之后笑道:“好一个一定会热销。” 孙管家帮着何穗说话,“罗老弟,何穗做的菜我是吃过的,那味道真是不错。” 罗子舟并不当一回事,说:“我楼里的厨子是从京城带过来的,哪里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再者卤菜我们楼里也不是没有,不需要再从外面引进来。” 说完之后他站起身,一副要送客的表情。 好不容易见到了宝月楼的掌柜,何穗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她也站起身,道:“京城来的厨子自然是厉害,不过当初孙家小少爷可是拒绝了贵楼厨子做的吃食,反而接受了我的,想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罗掌柜肯定是听过的,罗掌柜是生意人,能把宝月楼做到这么大一定不简单,那对一个能让自己酒楼生意更好的办法,罗掌柜自然也是不会拒绝吧?” 这番话让罗子舟开始仔细打量何穗。 “何穗这话没错,罗老弟,你楼里的厨子做菜确实味道好,可前段时间我家小少爷唯独能吃下何穗做的。” 罗子舟轻笑起来,“何穗姑娘真是和一般的女子不同,那不如何穗姑娘露一手,让我开开眼界?也好让我对这条财路心里有个数。” 何穗心道这就是要考验我了。 做个菜实在是简单,何穗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到了厨房,何穗问罗子舟:“罗掌柜喜好甜还是辣?亦或是清淡一些?” “我早些年游离大江南北,各方的口味都喜欢。” 何穗默了默,往偌大的厨房看了一圈,见应有尽有,想着罗子舟平日里什么好菜色没吃过?但他应当是吃过火炉吧? 火炉制作方式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也确实难,何穗取了一碗厨房熬制的大骨汤,又切菜备菜,最后调酱汁。 厨房里有其他厨子和小工在忙活,何穗专心地调制酱汁,也不怕别人看,反正即便别人看到了也调制不出她这个味道,再者她今日做得和摊子上卖的还是差一样味道。 很快,一碗飘香的火炉放在了罗子舟面前。 “这是原汤味的,这叠是辣酱汁,罗掌柜先尝尝原汤味的,再加上辣酱汁尝尝。” 罗子舟听到何穗的话,觉着她还挺细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他先喝了一口汤,鲜美甘甜中还带着点各色菜煮出来的香味,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那大骨汤原本便是他厨房熬出来的。 罗子舟爱吃素,于是先吃了两口蔬菜,等菜色入口咀嚼几下后,感觉各种菜都煮得恰到好处,不会这个偏生那个偏烂。 再沾上辣酱汁入口,罗子舟只觉得鲜美的味道被提升了几度,且酱汁里还有芝麻香,又辣又麻,口腔里唾液急速分泌,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吃下去,连他这个不怎么吃荤的人都尝了几口rou菜。 确实是一道佳肴美味! 罗子舟暗自点头,问:“这荤素菜色放在一起煮叫什么菜?” “叫火炉。” “何穗姑娘这辣酱汁又是如何分配比例调制的?” 何穗笑笑:“这是独家秘方,就不便告知了。” 罗子舟也笑,点点头直接道:“何穗姑娘说的卤菜什么时候能送过来给我尝尝?” 何穗一喜,答:“明天早上。”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候何穗姑娘,其他事情等明天再详谈。” 那这话就代表事情成了! 要离开时,何穗一只脚都踏出了房间,却又转过身,望着罗子舟道:“罗掌柜不妨将香薰换成茉莉香,里头再加两片薄荷叶子,能提神醒脑化痰止咳,还能改善鼻塞。” 罗子舟一愣,扭头看向了何穗,何穗朝他浅浅一笑,“方才见罗掌柜一直在咳,罗掌柜可尝试下我这法子。” 到了酒楼门口,何穗朝孙管家道谢:“孙管家,今天多亏了你帮忙。” “嗨,小事而已,再说成不成那都是看你手艺说话的,我只是把你带进去而已。” 两人说了两句,孙管家先走了。 何穗高高兴兴地去看江子骞,却见他板着脸。 “你这是怎么了?” 江子骞不高兴地把脸扭头一边去。 何穗纳闷,又问:“不高兴了?” 江子骞仍旧不理睬。 刚才进酒楼之前这人都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闹别扭了? 何穗不解,哼了哼,走到江子骞扭着脸的那边,踮起脚捧住了江子骞的脸,又强制性让江子骞看她,“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你为什么要关心那个罗柜子!” 何穗哭笑不得,“人家是罗掌柜,不是罗柜子,再说我什么时候关心人家了?” “明明就有!你方才让罗柜子换个什么香,还知道他染了风寒鼻塞,你平时都没有这样关心过我!” 本来何穗对于江子骞突然不高兴是莫名其妙的,可这会儿听到江子骞的话之后她心头的疑惑被擦去,心里也豁然明白了。 江子骞吃醋了? 她垫脚捧着江子骞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天啊,你居然会吃醋。” 江子骞:“……”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的丈夫竟然会吃醋!” 江子骞本来有些小情绪,结果一听到这句“我的丈夫”,那什么破情绪顿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心头乐滋滋的甜,也跟着乐呵呵起来,趁机弯腰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何穗的肩膀,“以后不准你关心其他人,你只准关心我一个人!” 江子骞这么一个一米八多的傻大个站在大街上朝何穗撒娇,闹得何穗脸都红了,怕江子骞再闹惹别人围观,何穗只得哄他,“知道了知道了。” 江子骞闻言,这才高高兴兴地拉着何穗的手,问:“娘子,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我们不回去。” “不回去?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呢?” 何穗笑了笑。 —— 衙门口上,江子骞将一面大鼓敲得震天响。 何穗捂住耳朵,心想这人力气是真大,这一只手是不是就能轻轻松松将她举起来? 随着鼓声不断扩散,渐渐围上来了不少人,大家都想知道这鼓声这么响,到底是有什么冤情要说。 很快县太爷就上堂了,将惊堂木一拍,问到:“外头是何人击鼓鸣冤?将人带上堂来!” “是!” 何穗和江子骞很快就被带进去了,围观的人也跟着涌了进去。 击鼓鸣冤的案情老百姓是可以进去看的,但是不能进入大堂,只能站在外面看。 “大人,我叫何穗,这位是我的丈夫,叫江子骞,是崖村人。” “我的丈夫是个痴傻儿,当年我公公去世后,托人将我丈夫交给我丈夫的姨母姨父照顾,当时我公公在将我丈夫托付给他们时,还一并给了两百两银子,这些银子是用来照顾我丈夫余生的。” “可自从我嫁给丈夫之后,才发现我丈夫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前段时间,姨母姨父将我们夫妻二人赶出了家门,我现在要状告他们,要求他们将当初我公公留下的剩余银两还给我们夫妻二人!” 何穗的话一出,引得外面围观的众人纷纷窃窃私语。 县太爷听完之后拍了拍惊堂木,示意众人安静,看向何穗问:“此话属实?” “若有半句虚假,任凭大人处置!” 县太爷摸着胡子点了点头,看向江子骞:“你叫江子骞?” 江子骞似乎被这庄严的气氛给吓到了,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你给本官说道说道,是否还记得当初你父亲托人将你送到你姨父姨母家时,给的是多少银子?” 江子骞又点头,有些胆怯地说:“大哥给了姨母一个大木盒子,大哥说两百两银子足够我过一辈子,不求我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安,让我姨父姨母好好照顾我。” 县太爷摸了胡子又将惊堂木一拍,“来人,去崖村将江子骞的姨父姨母两人带过来!” 衙役骑马来回,所以董大富和董氏两人不多时就被带回来了。 董氏原本在家打算做饭,而董大富则在地里干活,可没想到突然来了衙门的人说让他们跟着走一趟。 这可将夫妻俩吓了个够呛,一路上哆哆嗦嗦的。 这会儿跟着衙役从外面走进来,更是兢兢战战不知道自己犯了何事。 等两人进来之后看到了一旁的何穗和江子骞,董氏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张嘴就道:“你这个小贱人怎么在这里?” “大胆!衙门重地,岂容你一个妇人口出污言!”县太爷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吓得董氏腿软立刻跪下了。 “董大富,董氏!现有何穗和江子骞状告当年江子骞父亲留下两百两白银,现在你们将他们夫妻二人赶出家门,却不愿意将剩余银子退还给江子骞,此时是否属实?” 县太爷这话一出,董大富和董氏心里便是猛地一咯噔。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将何穗和江子骞都赶出去一个来月了,这事却被提起来,且何穗两人还告到衙门来了! 两人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在想对策,一时都低着脑袋没有吭声。 这一幕又让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肯定是有此事,不然这夫妻俩怎么不说话?” “啧啧,收了人两百两银子,把人家赶出去后居然一文钱都不给,这心肠可真是硬啊!” 董氏抖着声音喊了起来:“冤枉啊大人,没有此事!当初我们收留江子骞是看着他是我们的侄子,又痴呆可怜,所以才收留下他的!” 何穗出声:“大人,董氏说谎,当年江子骞被人送来时整个村的人都知道,我公公委托送我丈夫来的人到底有没有给过他们银子,大人让人去村里问问便知。” “来人,去崖村找村民们打听打听,若是董氏说话,立刻大刑伺候!” “大人!大人我记错了,是有给的,是有给的!”董氏听到“大刑伺候”时,吓得一颗心都在发抖,下意识的就承认了。 县太爷拍了一下惊堂木,“敢戏弄本官,来人,打五大板!” “是!” “不,不要打我,时间太久了,我真的是记错了!”董氏又惊又急,连忙为自己开脱。 董大富是第一次进衙门,他压根就想不到董氏只是撒了一句谎话,怎的就要挨五板子,于是立刻替董氏解释,“大人,我媳妇真的不是戏弄大人……” “住嘴,再插言就连你一起打!” “哎哟——”董氏一阵哀嚎。 五个板子很快就结束了,何穗望着董氏勾了勾唇,道:“董氏,大人是京城派来的青天大老爷,为老百姓排忧解难,古县谁人不称赞谁人不夸奖?大人就算是闭着眼睛都清楚你的花花肠子,我劝你最好说实话,不然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的县太爷心里十分痛快,摸着胡子摇头晃脑,很是得意 这番话何穗当然是故意说给县太爷听的,这会儿瞧着县太爷含笑的模样,心想祝屠夫说的果真没错。 这位县太老爷真的喜欢听人拍马屁! 五个板子打下来虽然并不算太严重,可董氏从来都是嚣张无比的,谁人敢动她一根汗毛? 这会儿她只觉得屁股好疼,好像裂开了一样! 董氏本来以为江子骞是个傻子又说不清楚,何穗又是后来的不知道情况,所以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自己编造? 可她万万没想到何穗居然知道这些,她因为一句话居然还挨了五个板子! 这怒气在肚子里开始乱窜,但董氏一点都不敢造次了。 惊堂木一拍,县太老爷威声问:“董氏,你到底有没有收江父的钱?又收的是多少钱?” 董大富哆哆嗦嗦,推了董氏一把。 董氏连忙磕着头回答:“大人,我确实收了钱,收的是……是一百两!” “一百两?为何何穗夫妇说是两百两银子?” 收没收银子这件事崖村确实很多人都知道,至于收了多少银子只有他们夫妇两人和江子骞知晓。 当时江子骞确实看到了木箱子里的银子,可他到底是个傻子,且过了这么久了,要说他知道是多少银子的话董氏绝对不信。 毕竟江子骞在董家住了两年,董氏对江子骞的智商还是清楚的。 “大人明鉴,江子骞他爹当时托人真的是给的一百两,当时送江子骞来的那人,说是让我好好照顾他,一直到他去世,剩下的银两就全部归我们董家所有!” 董大富听董氏这么说,虽然说了谎话心里害怕,可他也清楚具体多少银两除了他们夫妇俩就只有江子骞知道。 夫妻俩都知道江子骞是个傻子,通常他们当天交代傻子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傻子当天晚上就会忘记,为此也挨了他们不少打,故要是傻子现在能记得这件事情那真是天方夜谭。 心里多了点底气,董大富转了转眼珠子也开口:“是啊大人,我们夫妻俩收了一百两就是收了一百两,现在哪里变得出两百两?这天地可鉴啊!” 县太爷又问江子骞:“江子骞,到底是一百两还是两百两?你是否记混了?” 在来衙门之前何穗是有交代江子骞的。 何穗早就知道这么多银子让董氏承认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瞧了一眼江子骞,只见他挠头搔耳的,似乎在冥思苦想,嘟哝着说:“好像是两百两,又好像是一百两……我只记得大哥当初对我说给了姨父姨母……百两……” 到底是一百两还是两百两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要回多少,如若要定两百两,说说不定现在董氏没那么多银子,到时只怕是只会被关押进大牢,但他们的目的是要回银子而已。 对于一个傻子说的话和一个正常人说的话相比,县太爷自然是更相信正常人的话,故又问董氏:“你说是一百两,那这一百两现在还余下多少钱?” 一个傻子两年能花得了多少钱?当董氏说出还余下六十两的时候现场一片喧哗。 “刚才这傻子的娘子说自己丈夫这两年过得猪狗不如,可现在这人却说人家两年花了四十两银子,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对啊,就是普通一个三口之家两年也花不了四十两啊!” 董氏听着这议论纷纷,只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可到底是关乎到钱的,她死皮赖脸的反驳:“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傻子吃得可多了!他一个人一顿就能吃两个人的份量,饿得又快!” “且这傻子极为不爱干净,每次穿了干净的衣裳出去,晚上回来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衣裳穿几天就破了,我不知道给他买了多少衣裳,难道这些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用花钱?” “这个傻子一个人就要花两个人的钱,我照顾了他两年,难道不应该收取一些辛苦费?” 县太爷不接这话,只是问何穗两人:“你们怎么说?” 江子骞饭量大那是因为他干的活最多最辛苦! 而他不是不爱干净,而是董大富总是给他安排最脏的活,江子骞为了隐藏身份必须装傻,傻子老实,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来都不推辞,故身上怎么会不脏?只是何穗懒得计较这些了,先把银子要过来吧,她也不想再跟董氏纠缠那么多。 “那你就将剩余的银两还给我们吧。” 六十两银子,就算每天好吃好喝什么事情都不干也能生活三四年,故现在说要把这钱还给何穗和江子骞,董氏只觉得心如刀绞般的痛。 在她心里来说,这笔钱早就是她的了,收下这笔钱时,何曾想过有一天会把钱再拿出去? 县太爷拍板结案,董氏在今天把六十两银子还给何穗和江子骞,从此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