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安排

    万永不禁笑，也低声道，“你以前不用啊？”

    他道，“也用的。不过都是我三姐管，不用我去拿东西换钱。”

    万永笑了两声，心知他真是被宠大的富贵仙家小公子，也便不说什么。抬头看向郭平，道，“哥哥的难处，我知道的。现在也不用提那些话，今后我们一同照顾小少主便是。”

    郭平瑟缩地看了目光冷冷的他一眼，忙道，“万先生不计较，郭某…”

    他横插道，“你可以走了。今后不必再来，能为了钱卖了故友，想必也有一日能卖了你家少主。”

    郭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愤愤道，“你懂什么？看你是哪家小王爷吧？你如何能知道我们江湖上的忠义？”拍了拍肩膊道，“我郭平，甘愿为了东家去死！”

    万永忙安抚道，“郭三哥，你别生气，我这位朋友他不大明白我们江湖上的事情。”

    他嗤笑道，“本…我干什么要明白他？我只知道，卖了人去、去那种地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又狠狠瞪了万永道，“你就像面团似的，任人搓圆揉扁，一点骨气也没有！”

    万永颇为无奈，正在烦恼，就听卧房中有人咳了两声，唤道：“小永…是你回来了不是？”

    万永忙走进去，他也跟进来，郭平不放心，也紧随其后，被他砰的一生合上门关在门外，气得够呛。

    万永在床边握住万衮的手，万衮问道，“砚…砚儿呢？”

    万永答道，“在对门李婆婆家里。我待会去接他回来。”又介绍他道，“这是徒儿的救命恩人，他还刚替我们还了泰丰钱庄的债。”

    万衮转动眼珠，看向他，怔怔地落下泪来，又艰难地转头向万永道，“是…是师父害了…你啊…！”

    他皱眉看过来，没等万永哭笑不得的解释就道：“他没卖给我。你徒弟自己去山上找到了玉髓，卖了三万两白银。”

    万衮呼出一口浊气来。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拇指长的琉璃小瓶，丢给万永：“给他灌下去。”

    万永诧异道，“你还留了点啊？”

    他有点炸毛：“你当我是什么健忘的人？！这种救命的东西，我当然记得了！”

    万永不禁笑，便扶着万衮的头，喂万衮服下。当真是灵药，只是霎那之间，万衮便面露红光，四肢百骸都在微微发抖，卧床多日瘪下的肌肤迅速生长起来，仿佛枯木刹那间芳华满枝。

    万永顿时松了口气，他也过来将万衮查看一番，道，“起来，你都好了。”

    万衮满脸的不可置信，去捏自己的肌rou，撩开中衣查看伤处，当真是痊愈了，顿时一把握住万永的手，感激涕零道，“小永，师父真是多亏了你了！”

    万永微笑了笑，道，“师父，徒儿也想求您一件事。”

    “说吧。”万衮慈爱道。

    万永便道，“我这位朋友，是因为家里——”看了看他。

    他咳了一声，抱臂握拳在嘴边道，“逼婚，夺家产。”

    万永笑道，“就是如此，才无奈跑了出来。师父，我们收留他些时日，可好？”

    万衮笑道，“自然是好。不知恩人名字是？”

    他默了默，道，“易…鋆。”

    万衮思索片刻，问道，“是大都易家？”

    易鋆一脸茫然。

    万永忙遮掩道，“不是，他是万南人。”

    万衮了然道，“这样啊。”也不再追问，向外唤了郭平，令他去接了万砚回来，再去做些饭菜。郭平见他好转，又惊又喜，自是欢天喜地地去了。

    万永也便领着易鋆退出来，给他收拾间卧房。

    易鋆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坐在一边看。万永也不要他做，却听他问道，“大都是哪里？”

    “金国的都城。那里有一个望族姓易，所以师父才怀疑你是他们家的人。”

    “是不是在易水旁边？”

    万永展开棉被道，“是。”说着笑看易鋆，“真是你家么？”

    易鋆没说话。

    万永笑道，“你是神仙，他们是凡人，如何能是你家？”

    易鋆笑了一下，道，“嗯，确实不是。”

    万永铺完床被，又给他沏茶，他尝了尝，也不说什么，看那皱起的眉头，显然是觉得很不怎么样。

    易鋆忽然放下茶杯，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给他，“余钱。”

    万永接过来，足有两万两，不禁道，“这事一传出去，去寻玉髓的人就多了。”

    易鋆嗯了一声，也不很介意。

    万永忍不住问他道，“你是怎么…怎么被贬下凡的？能告诉我吗？”

    易鋆看他一眼，也不隐瞒，直白道，“我杀了不少人。其实也不是我杀的。但就是‘我’杀的。”

    万永惊了惊，但知道他心性纯善，也就定神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易鋆轻笑了一声，指着自己道，“我身体里还有一个人，他才是真正的魔尊。天帝的次子，当着他的面，”顿了顿，复又说道，“…jian杀了他心爱的人。”

    万永脸色白了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易鋆握着茶杯，冷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魔尊心爱的人，原是天帝同一只妖狐的儿子，也就是那二殿下同父异母的兄长。你不知道，龙族身死魂消，那人死了，就是连魂魄也没有了。”

    万永扶了扶案几，但觉头晕和愤怒。

    “你可想而知，那魔尊当时有多么痛苦疯狂，”易鋆不堪回首道，“他杀了不知多少天兵天将，在杀峤明之时，我堪堪能控制身体一瞬，让他的手避开了峤明的心脏。”

    万永愠道，“这种人你救他做什么？”

    易鋆不耐道，“我毕竟是天界的易——”说不下去，自己锤了一下茶案。

    茶水荡漾，溅出茶杯。

    万永擦去茶汤，叹息一声，道，“这事也不怪你。杀人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易鋆默了默，摇头不语。

    万永问道，“你是怎么…怎么夺回身体的？”

    易鋆艰难回忆道，“那魔尊离开天界，抱着尸体到了昆仑万年玄冰洞里存放，原本他是想去复仇的，却是…不忍心让他魂飞魄散的爱人一个人沉眠，便陪他一同睡去了。我这才能醒。”

    万永叹了叹，道，“这魔尊也是个情种。”

    易鋆不言语，饮了口热茶，还是皱眉道，“真难喝。”

    万永笑道，“你也只能忍了。我们买不起好茶的。”

    易鋆看了看他手边的银票，万永笑着收入怀中，道，“这是要做正经生意的，不是用来享受的。”

    易鋆问道，“还要做镖局？”

    万永摇头。

    易鋆啧道，“那你们要做什么？”

    万永道，“我得同师父商量。”又有些怅然道，“本来还想明年进京赶考的。”

    “去就是了。”

    “家里不管了吗？”万永笑看他这不知人间愁的大少爷。

    易鋆撇嘴，“你师父不是好了么？”

    “那也不能去，”万永解释道，“现在家里人少得很，小砚还要找奶娘，新做的生意也要账房，我一走，路上还需要盘缠，难处很多的。”

    易鋆无奈道，“你就是想太多。”说着笑，“同我三姐一样，都是管家婆的材料。”

    万永脸上一红，强笑道，“总得有人打点家里。”

    易鋆没发觉他异样，也笑道，“你说的是。”想起一事，对万永道，“我实则才醒两三日，也不知苍梧何时会醒来，若他醒了——”看了看万永。

    只见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乌发如墨，眉如远山，目似秋泉，鼻若悬胆，唇如粉荷，身如修竹，当真是个貌若卫玠的美男，易鋆一时无言。

    万永有点紧张，问道，“我该怎么做？”

    易鋆道，“你就同他道，他的人我放在了昆仑三石梁外的冰洞里。料想他会放你一马。”

    万永问道，“那你呢？你还会醒吗？你什么时候能醒？”

    易鋆看他急迫担心的神情一眼，自嘲道，“我法力不及苍梧十分之一，定然压不住他。他若醒了，我自然再醒不过来。”

    万永心顿时沉了下去，一下靠在椅背上，酸涩难过地喃喃道，“总会有办法的吧？”

    易鋆见他情真意切，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到底还是狠狠心直言道，“我亦是龙族，我一死，他便会魂飞魄散。若他醒来，你便去大都寻易家。”

    “什么…”

    易鋆四处望了一眼，皱眉道，“有司南针么？你们家是镖局，这样指路的东西应是不缺。”

    万永勉强定神，从柜中拿出一个来给他。

    易鋆便咬破指尖，将血滴落其上，回忆了苍梧在白吟到西皇宫后，以白吟的鲜血制作司南针的术法，以法力在其上刻了名字，交给万永。

    万永接过，听他交代道，“交给易家人，便说‘玄鋆要你们上禀天帝，此物可找到他，玄鋆自会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体，那时便可将他击杀’。”

    万永直喉头酸塞，说不出话来，半晌，道，“值得你这么做吗？”

    易鋆笑了一声，道，“我是天界的易水龙君，护卫天界安宁，本该便是我做的事。”

    万永扭开头去，涩声道，“我不去做这件事。你找别人去做。”

    易鋆无奈看他，发觉他还真落下泪来，不由叹道，“苍梧不会善罢甘休，他醒过来时，便是要血洗凡间和魔界之时。你不去做，我找谁去？你心性看似软弱，却坚忍非常，为了你师父，你可以在昆仑寻药几日，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除了你，我现在也没法相信别人。”

    万永手指蜷开数下，方才接过司南针来。又问道，“再没有别的法子？”

    易鋆道，“没有。”

    万永缓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的。你也不要放弃…我们一同想，总会想出来。”

    易鋆笑了，他笑起来当真是好看的很，哪怕他灿金色的眸子已然化为凡人的棕黑色，也总是能叫万永想起一切美好而真诚的事物。

    易鋆笑道，“你可真是个书呆子。”

    万永抬起袖子擦了擦泪水，倔强道，“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易鋆也一笑作罢，道，“随你想去。只到时按我说的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