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春姑报恩违主命,武状元进殿面圣蒙赐婚
早已恭候在外的下人们见得人齐了,便端着各式点心鱼贯而入,对藏锋坐在妘飞扬旁边这事见怪不怪。 从古至今都没有下人跟主子同台吃饭的道理,但藏锋可以,这是妘府默许的。 一家子吃着早饭,姜如仪笑眯眯地把一盘龙须酥递给妘飞扬,开口道:“这是今早特意让后厨做的,放了许多蜜糖,最是香酥可口,你多用些。” 妘飞扬淡淡地“嗯”了声,未见有何动作,而是望着姜如仪开门见山地问道:“昨夜我房里那影卫可是父亲的安排?” “是我。”姜如仪连眼都没抬,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想着你也到年纪了,一般像你这么大的小姐都成家了,可你平时连个贴身小厮都没有,实不知你喜欢啥样的,是以便自作主张选了个各方面都居中的。怎么?你不喜欢?” 妘飞扬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拳头,尽量平淡地回道:“我不喜欢,父亲以后也别再送了。” “是么?那便随你处置了罢。”姜如仪毫不意外地撇撇嘴,继续说道:“只是你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明儿我让人选几个京城里公子哥的画像送上来,你有中意的便跟我说罢。” “不必了。”妘飞扬一口回绝道:“京城里的男子我皆不喜欢。” 姜如仪闻言一愣,随即有些苦恼地垂头思索道:“你要城外的?江南?还是江北?那些个小地方的公子可配得上我们家么?” 妘飞扬道:“婚配之事无需父亲劳心,我亦无此意愿。” “胡闹!”姜如仪瞪她一眼,只当她耍小孩子脾气,张口斥责道:“你都多大了还不肯成家?难道要我与你母亲抱憾而终不成?!” 妘夫人独宠姜如仪,妘府内亦只得她一位大小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是以妘飞扬听得这话,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妘飞扬自认非是那不忠不孝之人,然亦不想勉强自己去接纳那些庸脂俗粉…… 姜如仪见她禁了声,知是其在思虑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又换了副面孔柔声道:“好了,无非是昨夜的影卫惹你不快,左右是个该死的东西,待吃完饭拖出去乱棍打死便是。莫跟我置气了,你且用了点心,一会进宫面圣切不可殿前失仪。” 妘飞扬未表态,只默默用着糕点,藏锋在一旁为其布菜,只听得心惊。 饶是她费尽心机保得那影卫一时,终究是保不了他一世。 非是她对其有何痴想,而是觉得同为下人,其亦只是听命行事便要遭此杀身之祸未免令人不忍,猫狗尚能卖乖求宠,她们做下人的,一生勤勤恳恳不曾违背主命,而主子却只需哪天心情不佳便可随意处置了……竟是比那猫狗的命还贱上几分! 思至此处,藏锋不可谓不心寒,饶是处在此阳春三月的暖阳中她亦通身如坠冰窖,只是面上不显,依旧作那低眉顺眼的恭谨模样,不叫主子们瞧出任何不妥来。 早点很快用毕,进宫面圣宜早不宜迟,是以妘飞扬很快携藏锋启程,临行之时只嘱咐下人将那影十三拖出去打死,莫要让他再显于小姐眼前。 那行刑的下人得了令不敢怠慢,一路行至妘飞扬房前,待其推门而入之时,影十三果然仍在房内跪着,她走到其面前,正打算宣布主子们的处置,却于看见影十三面容那刻生生怔住了。 “怎的是你?!” 那下人一时情绪翻涌,竟是呆立于影十三面前,久久未能下手。 此人名为春姑,乃姚府一杂役,今年四十有三,与夫郎所生的幼女同住于府中。幼女年少不更事,某日不慎失足落水,幸得影十三恰巧路过,及时出手相救方能活命。春姑感激他救女至恩,亦时时记着回报,然姚府实务繁多,影卫又不常显于人前,是以一连几年亦未曾寻得报恩机会,不曾想今日竟以此种方式见面…… 事隔多年,影十三早已不记得此人,只略困惑地望着她问道:“何事?” 春姑眼神微闪,讪讪道:“大少君有令,要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影十三闻言,面上不见如何惊惶,只垂下眼睫淡淡开口道:“如此,便有劳了。” 春姑望着影十三,一时间亦感到自己与其同气连枝,他今日之下场难保不是自己明日,不由悲从心来,一把抓住影十三的手臂,咬牙道:“你随我来!” 影十三跪了许久,双腿早已麻木,现下经得春姑一拉,竟是一个身形不稳,狼狈跌倒在地,春姑顾不得许多,只道声“得罪”便将人一把扛上肩膀,迈开步子匆匆离去。 影十三置身于春姑肩上,尚不知晓她要如何,只道她是抓自己前去行刑,是以亦不曾反抗,只默默受着其肩膀顶住肚腹之不适,暗自与此世界告别。 待得春姑行至一处将其放下,影十三方才觉出不对,环顾四周,发现此处乃一柴房,不由疑惑出声道:“为何带我来此?” 春姑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亦知晓其恐不记得自己,也不说破,只淡然道:“你于我有恩,即使主命难违,我亦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现将你藏于柴房,待过后为你寻个替死鬼,将其面容毁去,少君亦辨认不出,届时你可自行逃离此处,以你之身手,去往那偏远小镇谋生亦不算困难。” 影十三听罢,眼中划过不忍,摇头叹道:“我本是该死之人,此间内情非你所见,我亦不便透露,你只管执行主命,不必为我而多害一人……” 春姑听罢,亦不意外,她本知影十三是那心地良善之辈,此番让他人替死的主意定不能叫他坦然接受,是以并不作何回应,只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一物于他眼前晃了两晃,眨眼之间影十三便觉得天旋地转,身形晃了几晃,竟骤然晕倒于柴房之中。 春姑将那物重新收于怀中,又挥手在脸前扇了几扇,将那迷魂香完全驱散方才敢重新呼吸。她望着倒在柴堆里不省人事的影十三,转身寻了手镣与脚镣将他铐住,又以布条蒙了他眼,再拿途安布压于他舌上,外系布条,在他脑后打了个结,方才安心关了门离去。 非是她要得罪于恩人,只是若不如此行事,以影十三之能,怕是会破门而出,亲自跑到少君面前请罪,届时便连她也逃不得干系。唯有出此下策,待寻了替死鬼让少君看过,一切已成定局后再悄悄将其运往城外放生便是。到时哪怕影十三再怎么想送死,考虑到她的性命,亦不会回头了。 再说妘飞扬乘了轿子行至宫中,门外的侍从见得此轿便晓得是武状元到了,是以急忙上前迎接。妘飞扬为显对圣上恭敬,到了宫门外便不可再乘轿,只得步行进入。 妘飞扬携藏锋一路走来,不断有文武百官上前祝贺恭维,她非是那爱慕虚荣之辈,亦不屑与其结交,只面上不显,一一谦让了回去。此等于盛名之下却仍旧保持本心的作态,着实又叫百官生出几分倾慕来,甚至有人开始予她介绍起自家公子,妄图攀上个亲家。 此些事情最为妘飞扬所不喜,她自然也一一婉拒,待行至大殿前时,妘飞扬已是将耐心消耗得所剩无几,再拖下去,怕是便要当场发作了。 妘飞扬在百官簇拥下入得大殿,抬头便见得当今圣上坐于龙椅之上,身后还垂着一卷珠帘,隐隐能窥见其中男子的曼妙身姿。 珠帘后的男子乃是当今皇后——刘锦欣。其颇得圣上宠爱,乃至无视后宫不得干政之规,公然让其坐于身后珠帘之中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妘飞扬见之不喜,暗暗于内心道一句“昏君妖后”然面上却不敢显出分豪,只恭敬跪地叩首,口呼万岁。 “起来罢。”皇帝摆摆手,面有喜色,心情颇佳,对妘飞扬说道:“今日召你前来并不为其他,乃是大学士妊远清有一嫡子,年方十八,于擂台比武之时对武状元一见倾心,是以特借今日你进殿之机予你二人赐婚,亦算妘府双喜临门。” 妘飞扬立于殿下,听得此话只觉周身怒意滔天。她才于家中被父亲强塞了个影卫,现今又被当今圣上强行赐婚,俱是未曾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此叫桀骜如她如何能服?! 藏锋在一旁心道不好,刚要拦着自家主子,便听得身旁的妘飞扬朗声道:“圣上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此前从未见过大学士之子,亦不晓得其品性,如此仓促成婚,恕难从命!” 完了……藏锋立在一旁,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此番话说得如此之绝,且对当今圣上如此大不敬……她盖已预见到自己主仆二人被推出午门斩首时万人围观的盛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