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江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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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考上了H大,虽然那个噩梦萦绕不去,还要一直持续性被许攸宁粘着,他被烦得根本没有时间想那件事。 比起那时的懵懂无知,他现在清楚地知道他是受到了性侵,他打算彻底撕破脸,将事情公之于众,他想过这会让许攸宁伤心,但是他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是为了避免其他人步他后尘。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好友乔其,乔其伤心地拥抱了他,并表示自己作为模特有一些自己的媒体途径可以帮助他。 “江殊,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能按照既定的路线一直走下去,你会因为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打乱原来的计划吗?”升学宴那天乔其这样问他。 他与参加宴席的同学笑着道别,笑容还没有收回,一辆黑色的加长版汽车停到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来,许柏严在车里看着他。 “江殊,恭喜你呀。你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是个聪明的孩子。” 江殊笑容瞬间消失,握紧了拳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我们有些事需要好好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你好像对我抱有敌意,你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死亡真相吗?”他那双诡异的眼睛得看过来,让他心里觉得毛骨悚然,“上车吧,我们聊聊。” 上车后他坐在离许柏严另一端座位上,许柏严放松地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指敲击着膝盖,另一只手按了一下遥控。 电视亮了起来,一个视频在播放,俯拍角度应该是高处的监控,一个带着黄帽子的工人出现在视野里,露出的脸正是江辉,他拿起安全绳用小刀割断。 屏幕暗下去时江殊眼睛已经红了,他以为那是网友的阴谋论还和对方吵架过,明明父亲出事之前还高高兴兴地庆祝日薪涨了,奶奶过世他说这是喜丧应该开心一点,他真的想不通乐观坚强的父亲为什么选择自杀。 许柏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母亲,我怕她承受不住,你现在成年了,你应该知道真相。” “您为什么明知道父亲是自杀,还给我家赔偿款?”他悄悄地往外面挪一点,避开对方的身体接触。 “你和你母亲生活太拮据了,我希望想工人阶级都过上好日子,我的钱已经够多了。”他叹了一口气,幽深的眼睛直看过来,“那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怎么都不过来了,攸宁每天都吵着要见你,我又没时间带她去。要是你嫌攸宁笨不愿教,我再给她请个家教。” 江殊突然表情很难看,他一直以来与噩梦相伴的这几年,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悲剧。他看向对方左手无名上的银色戒指,亡妻死后他好像一直带着。 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车,一直朝着亮着灯火的家里走,他感觉浑身都在发冷颤抖,走路时膝盖发出咯哒声。 “江殊,你怎么了?”许攸宁拉起他的衣角,抬起头看他,“我们快回去吧,你家亲戚,我都不认识所以跑出来了。” 江殊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如果她知道她会很难过吧,母亲会伤心,许先生也会因此自责,那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好了。他吸了吸鼻子,撇开头,闷声闷气地说:“没什么。” 只要再过几年,他忘了那晚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大二那年,他在上生理课,老师讲着又开始闲扯,来了一句,“其实酒后乱性都是借口一般真醉的都是不省人事,能乱性的都是假醉。我们女同学可不要被骗了。” 大家都应和着发出轻松的笑声,教室里一派欢乐的氛围。 他心里却咯噔一声,后半节课都在晃神中度过。 江殊告诉自己不要瞎想,几年前的私信却奇迹般被人回复了。 “对不起现在才看到这条私信,我的号被盗了,我以为自己忘记密码就卸载伟博了,前几天才找回来这个号。” “我把视频解析给你看,你看这个安全绳根本是因为承重力不够,下降时绳子已经开始出现纤维断裂,后来彻底断开人没注意踩空绳子撕裂开才掉了下来。” “您好,非常感谢您的分析,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绳子被割断呢?” “不可能,绳子如果事先被割过受力不会这样。” “谢谢,我知道了。我还想问一下视频可不可以造假?” “这当然可以啊,利用剪辑手法和特效就可以,你没看过电视剧吗?电视剧电影后期就是这样嘛!” 他知道了那个男人就是满嘴谎话的骗子,而他是被骗得团团转的小丑,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江殊气势汹汹地去找他,却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许柏严对自己撒的谎供认不讳,甚至神态轻松地夸奖对方聪明。 “我会报警把你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去!”江殊气愤地吼。 “所以你决定还清你母亲的债务吗?”许柏严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交叉撑着下巴,即使坐着也产生强大的压迫感,“一共一千七百八十四万。” “她怎么会欠这么多钱?”江殊脸色一白,他知道刘春梅喜欢打牌,但都是小牌输不了几个钱。 “你上大学不常回家所以不知道,你母亲去了四五次瓯门赌场,最近的一次被人扣押,还是我派人去赎回来的。”他拿出来一叠欠条,上面确确实实是他母亲的签名。 “江殊,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明明当年你还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江殊现在听到“聪明懂事”这个形容词就觉得恶心,他一拳打在他脸上。 许柏严却轻轻抹开嘴角的血痕,抬头笑着对他,“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事情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什么方法?” “做我的伴侣。” “这样你就不用承担母亲的巨额欠款,我也不会被指控为性侵,毕竟伴侣之间的性行为怎么算性侵呢?” 大四那年因为专业可以免试进入研究生硕士阶段学习,这个机会却被他放弃了,导师对此很不解,找到了他。 “你是H大很优秀的学子,我希望你能继续深造,将来能从事科研,如果家里条件困难,可以向学校申请助学基金。” 他心里苦笑,如果导师知道他的学生是资本家随取随用的性奴,一个被金钱堆砌牢笼关着的金丝雀,他大概很失望吧。 江殊谢绝了导师的好意,他想逃离这座城市了,他想去许柏严的势力辐射不到的地方。 大件家具没准备带走,江殊想大雨过后,带着随身物品和母亲离开。 她突然打来的电话让他心悸,以为他的不告而别被抓包,他还在想着怎么向她解释自己的突然离开。 她说她被困在大雨里了。 他在大雨里找到她,她被雨浇得狼狈,她向自己哭诉着。 是时候告别了,我的朋友,希望你能开心起来,不要再哭泣了。 他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城市,投出了几十份简历,但是大部分被刷下来,小部分在面试后也无一例外地杳无音信。 他确信自己面试时表现很出色,学历也不会是他的短板,他终于在被通知失败时询问原因,得到的回复是:你上了行业黑名单。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他换了个行业投简历终于被录用,虽然实习工资很低,时常加班到深夜,但是只要转正了工资就可以勉强维持生活。 转正那天正好是他生日,他买了一个小蛋糕回家里庆祝,母亲也很开心,他们喝了一点酒,母亲承诺她再也不会出去赌了。 第二天却被老板叫到办公室,宣布他被解雇了。 人一旦沉醉于自身的软弱,就会一味地软弱下去。会在众目睽睽中倒下,倒在街头,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夜晚街边一个跛腿的人在街边卖唱乞讨,卖力地唱着,巨大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可是碗里只有零星几块钱,旁边躺着的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往他的碗里投了十块钱。 跛腿的见那酒鬼躺在他旁边很久了,那人穿着打扮一副精英阶层的样子,躺在全是灰的街上却是他一个讨饭的都干不出来的事。 “唉,要不要唱两句,发泄一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嘛。”跛腿的将麦克风递给酒鬼,却被酒鬼推开。 “我要找工作,我没有工作了……”酒鬼在那嘟囔着,撞到了一个酒瓶。 跛腿的见酒鬼在那很影响他要饭,得把他打发走,“好好好,找工作,我带你去找工作,你家在哪里呀?” 跛腿的套话套了好久,终于在酒鬼那套出他家住址。 他将酒鬼扶上出租车,司机说去那地要十八块,好家伙,他还倒贴了八块钱。 “能在我一个讨饭的手里要到钱也算你有本事,快滚吧,去找个厂上班。”跛腿的从车窗里塞了一张名片在酒鬼怀里。 那名片是遇见的一个老头硬塞给他的,说可以去他厂子里上班,跛腿的向来自由惯了过不惯早九晚五的生活,不过他一直将名片塞在口袋里,告诉自己来乞讨是喜欢自由,而不是迫于生活。 “唉,你听说没,俺们厂里来了个H大的高材生。”一个女工一边往机子里倒浆一边和旁边人八卦。 “啊,高材生来咱厂子里上班啊。” “那可不是,还是人家主动找上门的,厂长一看就乐坏了。”女工眉飞色舞地说着,仿佛是她亲眼所见,“不过他可不和咱们一样,他是来当技术顾问的。嘘,人来了。” 老厂子六十多矮矮胖胖一老头,看起来精神矍铄宛如年轻人一般意气风发,旁边跟着年轻人戴着个眼镜,走路一板一眼地比老头都古板。 “江殊,你真的可以改进我们卫生纸的配方,咱厂子小,没啥技术人员,这配方还是我从外面花钱买回来的。” “厂长,你放心,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轻易说这些的。”江殊觉得厂长信任才是保住工作的关键。 “唉,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厂的,其实说实话我总感觉你是其他厂里派来的,毕竟我给不了给你什么高薪。”厂长犹犹豫豫地说,他向来是藏不住心事的人。 江殊觉得厂长太朴实真诚了,他也不知道谁把名片交给他的,第二晚他去喝醉酒的广场上找过,人再也找不到了,或许他去别的地方了吧。 时间过得特别快,他来这里已经第四年了,厂子里的人都和他熟稔,都管他“小江”“小江”地叫,不过厂子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小程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叫“江哥”。 小程是他来厂子第二年过来的,原先家里条件不错父亲开了一家小公司,后来家里父亲小公司倒闭了,负债几十万父亲选择自杀,母亲自此一病不起,小程辍学来厂子里上班。 厂子里最近接到了大单子,他们决定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江殊骑着电动车带着小程去三公里外的小卖部买啤酒,回来的路上穿过拐弯的路口,他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站在园区门口。他猛地刹车后面的小程牙都磕到了他背上。 小程疼得龇牙,好奇地问:“江哥,怎么了,有东西落小卖部了?” “没什么?”他回过头看时,那个男人已像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厂子里就那二十个人,男的一桌喝喝酒吹吹牛,已婚的说老婆孩子那点事,没结婚的讨论厂子里哪个女工最漂亮。 粗俗倒也格外让人踏实。 “小江年纪不小了吧,要不要我把我家妹子介绍给你。她长得可水灵了,又漂亮又贤惠。”老蒋喝多了酒拉着他,势要把meimei许配给他。 “得了吧,你meimei高中都没念完,少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小程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你,你……”老蒋喝得脑子都不灵光,骂人的话都抖落不出来几句,要是平时能骂得人后悔来到这世上。 江殊喝多了没法回家,就在小程的宿舍将就一晚。 “小程,你想继续读书吗?”江殊躺在床上嗡里嗡气地说,他看见小程桌子上认真做笔记的课本。 “我……我才不想,我就是为了和老蒋那些二溜子面前装装逼才学的。江哥你别想了,早点睡吧。” “小程等我回去了,你也回去上学好不好?”江殊有预感他快要离开这里了,他不想留下遗憾,当初是这些人的善意,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他想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我回去就有钱了,我寄钱给你,等你上完大学工作了再还给我。” “江哥,你为什么回家去就有钱啊,你该不会是富二代回去继承家业吧。” “我不是。” “我就说嘛,富二代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江哥怎么可能是富二代?”小程困得要死,稀里糊涂地说。 江殊喝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只听见小程一句“富二代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有点着急,大着舌头反驳道:“也是有个好东西的。” 小程抬头望了望上铺的江殊,他觉得江哥脑袋肯定是醉糊涂了,糊弄地随口应和,“知道了,知道了。” 灾厄如约而至,谈好的单子,连合同都签了,对方却宁愿付违约金,也不愿意把订单交给他们厂,一个合作十几年的老客户都突然将订单转投他厂。 江殊主动跟厂子提交辞职信,这些年遇到的人和事已经让他内心足够强大,他需要回去面对,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他是瞒着其他人悄悄走的,他并不擅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