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独居
聂慎童终于敢直面聂同泽的名字,他看着最近的几条新闻,原来聂同泽已经如此高调。他几乎登遍了大半的日报,发布最高的寻人金额,就是为了找儿子,可惜却一直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到现在还是遍寻不着。聂慎童循着日期,打开一条上个月的新闻,里面还有几张拍到的照片,看场景应该是在公司附近,聂同泽的身影出现在照片里。隔了这么多天再看到父亲,聂慎童心里顿时急乱的就如密鼓。照片里聂同泽正走出公司大楼,他还是一身考究的西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可是再无以往的沉稳内敛之态,他整个人都很憔悴,眉头深锁,再如何华贵的外表也遮不住他满身的颓唐之气。从小到大,聂慎童见过无数种他爸爸的模样,什么时候会有这样,失魂落魄,颓废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 只是不在他身边几个月,他怎么就变成这样? 聂慎童简直已经不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明知道记者肯定有夸大的博眼球的成分,还是一字一字的去读那些新闻稿。上面甚至说聂同泽近期都沾上了酗酒的毛病,几番找不到儿子,他的身体状况也令人担心。自从寻人启事发布之后,每天都有几十通电话打进来,都声称看到了报纸上的聂慎童,连他当时穿什么衣服,正在做什么也能说出来。聂同泽接到电话,无论真假,他都一定会跑去现场跟人见面,可十次都是十次扑空,都是一些来骗赏金的人。 聂慎童的眼眶一阵阵的发热,他是不能细想,聂同泽每次满怀着希望去见自己,结果次次落空,那是怎样的场面?他每次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一定很想自己,一定很想他。 他是聂同泽,是从小就像高山一般,只会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为什么才几个月他就憔悴成这样,这还是他的爸爸吗,是他一直赖以生存的父亲吗? 聂慎童用力抓着手机,他面前就是那叠报纸,最底下的号码显得尤其的显目,他只要按几个数字,就能打通回家的电话。他几乎可以肯定,聂同泽一定在等电话,他一定会接电话。他反正会在,总是会在。 从来只有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离开,但是父亲会一直守着他,等着他,反正从来只有他可以任性,但是父亲不可以。 聂慎童还是把手机一把甩开,拼命咬着牙坚持,是他自己要走的,他才不要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他才不要! 整个上午他都只能蜷缩在沙发里,澄然也起床了,他听蒋兆川说了事情原委,才终于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聂慎童眼熟了,他肯定看过日报上的寻人启事,但一扫而过,才没有蒋兆川那么深刻的印象。 倒是猜对了一半,他就觉得聂慎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却没想过他的家庭背景这么庞大。他果然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也难怪平日里这么娇气了。这样的孩子也最容易犯错,要么是做了不好的事跑出来,要么是跟家长赌气离家出走,他父亲这么着急的找他,怎么也不肯回家? 聂慎童的脾气其实有点像小时候的他,都是娇气的被护着,压根不知人间疾苦,想必蒋兆川也肯定有这种感觉。 蒋兆川给聂慎童点了午餐才回去,他本来给聂慎童留了些钱,可是聂慎童不肯收,言之凿凿自己还有卡。蒋兆川最后把钱压在了冰箱顶上,“叔叔每个周末都会回来住一天,你平时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记得不要乱跑。” 聂慎童知道他在提醒什么,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价值多少,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蒋兆川显然还不放心,拿了张纸把楼下几家离的近的餐馆和超市都写给了他,叮嘱他,“童童如果不习惯,随时可以回来住。” 聂慎童挺奇怪的,“你何必这么紧张,这么照顾我,你不是不稀罕我爸爸的赏金吗?” 蒋兆川没说什么,澄然还在等他,每次来旧居住过之后,父子俩都会出去逛逛街,吃一顿饭,周末基本都要黏在一起。 看着房门被关上,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客厅里还浮着饭菜的香味,现在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似乎是真正意义上聂慎童一个人独自生活,虽然蒋兆川说他每个星期都会回来,可还有六天都需要他独自生活,这六天里能发出多少事,别的不说,就每天的吃饭问题怎么办?他从来都起不来床,难道每天早上要他提前爬起床去买牛奶吗? 没有人在自己身边,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这是什么概念?就算在纽约的小旅馆也有人定时送东西来,在蒋家蒋兆川也不曾苛待他。现在怎么办,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聂慎童光是想着要一个人面对一切就已经心惊rou跳,他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可是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了,竟是这么令人恐惧的事实。 聂慎童在房间里慢慢踱步,把这个不大的房子走了个遍。他才意识到聂家有多大,房子有多亮堂。从小就有四五个保姆围着他转,连鸡蛋都是剥好了送到他面前,现在就他一个人了,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如果没有蒋兆川,他连怎么租房都不知道。 聂慎童真的觉得头疼,他一方面痛恨着不想回到聂同泽身边,可一方面又必须承认,他一个人真的没办法活下去。他没法独立,更学不会,甚至都不愿意学。 而且以后怎么办,他要去工作吗,找什么工作,他又能做什么?他连高中都没读完,难道去洗盘子刷碗? 怎么会这样啊,他生来就是继承聂家的一切,现在怎么连活着都这么难。 房子里空荡荡的,极度的焦愁让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聂慎童抱着头,又去看那堆报纸。 快到晚饭的时候蒋兆川把聂慎童的东西收拾了送过来,他的衣服不多,都是近期新买的,还有就是一些日用品。蒋兆川显然不放心让聂慎童一个人住,中午临走前他买的那些饭菜还摆在桌上,碗筷都放在一边没洗。不必问,聂慎童估计都不知道没吃完的饭菜要裹上保鲜膜放冰箱,他会不会洗碗都是个问题。 “你晚饭吃什么?” 聂慎童真的噎住,他不知道。 蒋兆川叹了口气,“跟叔叔回去吧。” 聂慎童一下被刺激到了,“我不要。” 看他这么排斥的样子,明显是介意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蒋兆川在这上面的确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把收来的几张外卖电话留给了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聂慎童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蒋兆川也走了,很快夜幕就沉了下来,从客厅的窗户里能看到外面的万家灯火,这个时间都是阖家吃晚饭的时候,聂慎童都能闻到别家的饭菜香。他这时候才真觉得有点饿了,可看着饭桌上冷掉的菜,连色泽都是那么黯淡,顿时就不想吃了。 他闲着没事,只能看电视,明明昨晚看到蒋兆川他们在看影碟机的,可是要怎么用他也不会。看底下抽屉放着的那几张DVD,听名字就是文艺调,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有点声音也比他一个人呆着好,聂慎童还苦中作乐的想,今晚他可以睡大房间了,有空调,比那吵哄哄的电风扇好多了。 聂慎童一向晚睡,现在又是他一个人了,房子虽然小,但是都给他一人使用。他一会看看电视,一会去大房间转转。没想到蒋兆川房间里还有个书架,放着好多书。聂慎童无聊翻了几本,看封面和印刷日期都知道是孤本。他搞不明白蒋兆川一个生意人怎么喜欢看这种缠缠绵绵的爱情,聂同泽有大半的时间也在书房里,光处理文件就很累了,看的都还是晦涩难懂的科普工具书,他扫一眼就头疼。 也不知道聂同泽这时候在做什么,蒋兆川会给他打电话吗? 聂慎童心里挟着股怒气,他很饿,冰箱里只剩下饮料,越喝越饿。他终于想起蒋兆川留给他外卖的电话。跟名片一样大小,上面却能印这么多菜名,都是一些炒饭炒面,还有一些单独的炒菜。可是连张图片都没有,这让他怎么点? 这种名片粗糙的可怜,真的有人会去光顾吗? 蒋兆川总共就留给他两张外卖电话,应该就在小区附近,聂慎童看了又看,实在嫌弃的丢在一边,他饿死也不想吃这些东西。 中午剩下的菜应该还能吃,而且总比外面的那些强,厨房里有个微波炉,蒋兆川临走前教过他怎么用,就转一个按钮,也不是很难。聂慎童端着一个盘子就塞了进去,热五分钟就够了。 他第一次用微波炉,心里还是很好奇的,把时间固定到五分钟,微波炉里面就亮了起来,嗡嗡的直转,刚开始还挺好玩,可接着就听到里面滋滋的乱响,那是菜里凝固的油融化的声音。聂慎童却不懂,只听得声音越来越大,都有点盖过微波炉的嗡嗡声,突然“哔波”一声,竟像是炸开了。聂慎童吓了一跳,猛地退的远远的,真怕微波炉爆炸,他大着胆子赶紧去拔掉插头,动静停了,终于松了口气。 微波炉刚打开就是一股热气,聂慎童直接就去端盘子,却被烫的大叫,他一松手,盘子就在地上砸成碎片,油滋滋的洒了一地。 聂慎童懊恼的骂了一声,低头看着地上的狼藉,实在是头疼。 聂慎童真没办法了,只能把外卖的名片捡起来继续看。 人家都说度日如年,他基本是度秒如年。这才几个小时,接下来六天怎么过? 聂慎童一个人强忍着不肯回去,蒋兆川也不放心,每天打电话关切,听聂慎童的声音一切如常才放心,还计划着下次给他买点东西带过去。他这样的用心,澄然就不高兴了,故意气鼓鼓的问他,聂慎童是不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蒋兆川失笑,抚着澄然的头发,“宝宝在想什么?” 澄然的独占欲从来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减,“我才是你儿子,你对他比对我还好。” 蒋兆川只抱着澄然,声音忽地低沉下来,“爸爸会想到你,那一年爸爸把你扔下家里两个星期,幸好你湘阿姨过去了,不然……”他后怕的把人抱紧,“如果宝宝有什么事,爸爸的下半生都会活在痛苦中。” 澄然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日子的煎熬,一下子心里也发酸。 蒋兆川耐心的拍着他的后背,“爸爸总是想,现在对童童好一些,替他爸爸照顾好他,能补偿一些当年的遗憾。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爸爸曾经犯过错,不能让另一个父亲也一样痛苦。” 那段在痛苦和执念中淬炼的时光,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又酸又痛,澄然蹭了蹭蒋兆川的下巴,心里也是闷闷的,“我知道,我以后不念他就是了。” 澄然也把寻人启事仔细看了一遍,他好奇的很,聂慎童为什么跑出来? 过了几天,又到了周五,澄然习惯的提早半天走,先回家用已经准备好的食材煮了汤,用保温壶装好带过去。到了老房子,刚摸出钥匙要开门,又怕聂慎童在家不方便,只能先敲了敲门,心里老大不爽,这是他家。 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回应,估计不在家。澄然直接开了门,正准备收拾一下客厅叫外卖,结果刚走进去就吓了一跳。这哪还是他家,餐桌上乱成一团,都是没吃完的剩饭剩菜,这么热的天竟然不放冰箱,已经散出一股酸馊味,垃圾桶里都是外卖盒子,同样没吃完就扔进去,满了都不知道倒一下。澄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到厨房一看,更是火冒三丈,洗碗池里都是没洗的碗筷,地上明显可以看出油渍的痕迹,闷的厨房里都是怪味道,他倒知道开窗户。 浴室里都跟他想的一样,洗衣机里塞着旧衣服,垃圾桶里扔着不少吊牌,估计是聂慎童不会洗,只能重复买新的穿。 澄然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可突然想起来他没聂慎童的手机号,他憋着口气跑去大房间检查,结果开门就看床上躺着个人,聂慎童在家呢,但是刚才却不给他应门。 澄然一个劲的告诉自己别跟小孩子生气,还是怒道:“你起来,你自己看看厨房里什么样子。” 聂慎童却不说话,连翻个身都懒得。澄然更加怒气冲天,跑过去掀他被子,可等一看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聂慎童蜷缩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姿势怪异。掰过他的脸一看,面皮都是潮红的,额上全是细汗,他也感觉到有人在碰他,哭的一抽一抽的,喃喃的喊人,“爸爸。” 澄然一抚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他也慌了,就去拿手机,“你等一等,我叫车带去你医院。” 一说去医院,聂慎童又哭,哭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去医院。”他床头都是一叠叠的报纸,“我要爸爸,要爸爸……” 澄然看他枕头旁的手机,上面已经按好了一串数字,就差拨打出去。他快速的对了一下,就是寻人启事下聂同泽的手机号。 澄然犹豫,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聂慎童还哭的厉害,一直“爸爸”的叫个不停。澄然凑过去问他,“你想见你爸爸对吗?” 聂慎童只哭,眼睛都睁不开,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好像海岛上那次肠胃炎发烧一样,他只想要聂同泽来,有爸爸在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你刚才是不是想给你爸爸打电话?” 聂慎童想,很想,可就是赌气。 耳边还是澄然的声音,“我叫你爸爸来,你别再发脾气了。” 听到爸爸要来,聂慎童哪还有什么脾气,极力睁开眼,看到床边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打电话。 澄然用聂慎童的手机拨过去,一阵忙音之后,手机总算是接通了,可却不是想象中的父亲该有的欣喜若狂,只是礼貌的问候,“你好,是哪位?” 澄然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儿子的手机号吗? 还是先问了一下,“你是聂同泽吗?” 男人的声音很疲惫,“我是。” “是聂慎童的爸爸吗?”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澄然却不知道怎么说了,“聂慎童在我家,他身体不好,我准备送他去医院,他一直哭着要爸爸,你能过来看他吗?”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澄然只能把手机凑到聂慎童旁边,他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到男人耳中,虽然不真切,可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急了。澄然只听到他疯了一般在喊“宝宝”,急不可耐,彻底的失了控,澄然再接过去的时候好像已经移到户外了,有汽车发动的响声,“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