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永不干涉
16 戚安很久没有这么委屈了。 即使有,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可喊出爸妈的那一刻,心里的酸楚和烦闷像是开了闸的水,排山倒海般地涌出,惹得他想要落泪。 青年蹲下来,和墓碑平视,眼睛一遍遍地在照片的笑脸上梭巡。 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依旧记忆中的父母不曾老去,如今也不会再老了。 “妈,今年发生了好多事…”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江叔的公司遇到了点麻烦,很棘手。对方闹得很大,江叔已经失踪几个月了,我们都很担心他。其实…钱的问题大家可以想办法一起解决,江叔的心脏这两年一直不太好。舒姨的工作也丢了,整个人憔悴了很多,见到我总是哭,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戚安人生中两个成长的阶段,一次是父母意外双亡,一次是江叔公司破产。 都很难捱,也都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人间的冷暖。 “淼淼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家里的事让她分心了,也让她成长了,没小时候那么爱闹腾了。”说到这里,青年笑了一下,语气有些骄傲:“对了妈,淼淼也考上了一中,一直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他说了很多,对于自己的事却只是一笔草草带过。 “我最近挺顺利的,比几个月前来看你们时要好多了,能吃能喝能睡的…” 说着说着,脑海里就浮现了某个人的脸,戚安的嘴角高高牵起,脸上是满足的神色。 “我最近遇到了一位贵人,他…是个好人,真的特别好。我觉得我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但是我又很贪恋他的好。就…我也不知道能和谁商量,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戚安干笑两声,挠了挠头。 他很少会向父母讲感情方面的问题,即使情窦初开的高中时期也羞于开口,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mama,我好像有点自卑…” 戚安垂下眼睛,把情绪收敛起来,自暴自弃地说:“他和我谈恋爱有点吃亏,我可能会成为吸血虫。” 他真的是一只吸血虫,还是一只会带来霉运的吸血虫。 吸干一家人的血,转头又祸害了另一家。 青年是有点怕的,他怕自己也会给傅映庭带来厄运。 “要是你们在我身边就好了,还能给我出出主意。” 戚安双手捧着脸,声音又黏又软,嘴巴嘟起来,是在撒娇。 他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面前只有齐腰高的墓碑显得高大起来,只是不能再为他遮风挡雨 。 戚安来扫墓的次数很频繁,在出事前,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他很少瞒着父母什么,可这半年来确实是报喜不报忧了。 其实青年心里明白父母也听不到,但还是自欺欺人一样有意地瞒着,还会反过来交代他们安心。 天下起了蒙蒙雨。 天气预报里说的是下午两点才会有雨,可是却提前了。 站起来的时候,戚安的小腿都蹲麻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连忙扶住了左边的墓碑稳住身形。 青年愣了一下,继而俏皮地笑道:“谢谢爸爸。” 天气不太好,他也说了两三个钟头了,精神也欠佳,便不打算久留。 他摸了摸mama的脸,拍了拍爸爸的肩。 “下次再来看你们。”戚安故作轻松地说。 戚安离开时刚刚十二点,是午饭的时间。南山墓地很僻静,只有靠近公交站的地方有一个小超市。 小超市门前挂了一排雨伞,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公交站牌有零星的几个人,他也没有驻足,而是径直地向前走。 林特助远远地瞧见青年出来,就开着车跟在了后面。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傅映庭,关切地问道:“要送把伞吗?” 傅映庭摇下车窗,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青年落寞的背影,他的眉头紧锁,犹豫不决。 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不用。” 戚安需要这场雨。 戚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还不到十月份,下了雨也没有很凉爽,反而是湿闷。 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他的手臂上,衬衫也解开了两个扣子。青年给自己拿着广告扇了扇风也无济于事,烦躁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他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白衬衫上半部分湿透了。两只手臂和胸膛的布料尤为夸张,几近透明,贴在戚安的皮肤上,湿湿黏黏的。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可坐在车里的傅映庭却没有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 年轻人的身子骨再硬朗,也禁不住这么造。 起了风,窗外雨的扫进车里,密密麻麻地落在傅映庭的脸上。他闭了闭眼睛,把放在车门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傅映庭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是他会在戚安的身上尝到挫败感,而且不止一次。 从第一次见面时,戚安就打破了他从不以权谋私的原则。 小小的、安静的、不争不抢的,福利院里只有这个总是穿着一件奶黄色的小鸭卫衣的漂亮小孩儿看起来格格不入。 小孩儿的身上有超出年龄的违和感,接触起来,才知道不好相与。 并不是排外或者抵触,而是很机灵,再说不得好听点是世故和圆滑。 不会主动招惹你,但是如果你去和他套近乎,他会甜甜地对你笑,抹了蜜的小嘴说一些大人爱听的话,再旁敲侧击地引诱,用他无辜的、天真的脸蛋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此,傅映庭没少从自己的本就克扣的零用钱中省下好几瓶黄桃罐头。 但那时的戚安更多的是激起他的爱怜与保护欲,傅映庭私以为傅家多养一个孤儿不会有什么负担,但是恰恰是他的恻隐之心坏了这桩或许本来能成的好事。 是他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 傅家上下没有人赞同他的请求,为此傅映庭还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随后戚安就被领养了,福利院不肯透露领养人的信息,这时的傅映庭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才上小学的孩子哄得团团转,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 “哥哥,你可以叫我七号。” “是你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mama说不能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自始至终,留在傅映庭的记忆里就只有那件奶黄色的小鸭卫衣、黄桃罐头和一个不愿意透漏名字、自称七号的小孩儿。 年少时犯下的错并不会让傅映庭一直记得戚安。 而是从福利院经过选拔出来,一直养在傅家老宅的林寻,也就是如今他的得力助手——林特助,成为了这件事的契机、他的执念。 林特助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傅映庭,让他年少时的愧疚成长为了他的心头患。 这么多年,傅映庭私下没有放弃过寻找戚安,只是条件受限,他能提供的线索也不多,这件事便一直搁置到了三年前,参加校友会的时候。 那是他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见到戚安。 因为容貌没有大的改变,傅映庭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长开了,模样靓眼周正,个子也很高,看起来爱笑又阳光,被养得很好。 很争气,也很优秀,和他成为了校友。 接踵而至的就是对戚安的关注和调查,为此傅映庭还欲盖弥彰地与校方合作,又投资了几个新的项目。不过,这次他长了记性,躲得远远的。 在片名为的纪录片里,傅映庭是不能干涉的拍摄者。 当然,永不干涉原则也没能遵守下去。 因为他后来出手了,在“醉途”看到戚安的人事档案的时候,傅映庭又一次打破了原则。 傅映庭捏了捏眉心,往事历历在目,他也很想让林特助送伞,甚至是想冲动地亲自送。 他真是一个不狠心的人,至少对待情感方面是的。 戚安还欠他一个答案。 傅映庭想让这个答案是出于真心的,而不是他频频伸出援手的、作弊的答谢。 他目送着有些狼狈的青年上了公交车,在心里宽慰地想:今天不能为戚安撑伞,是为了以后可以长久地陪伴。 这是戚安的必经之路。 傅映庭这么说服自己。 戚安没有坐上回出租屋的公交车,而是上了回“醉途”的。 他淋着雨不知不觉地走了三站路,如果不是他的脚底板隐隐作痛、发出抗议,他可能还会走下去。 皮鞋的鞋底太硬了,青年动了动脚趾。 南山墓地在城北,下雨天公交车的速度也不快,晃晃悠悠地开到“醉途”怎么说也要一个小时。 戚安一坐上车就有点困了,可又不敢睡,怕自己会感冒。 他后天还要见傅先生呢,不知道傅先生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按时吃药。 青年强撑着困意到达了“醉途”,他的这幅失魂落魄地模样把侍者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能憋出合适的下文。 戚安没好气地瞥了侍者一眼,绕过他,在床上的枕头下面摸出根充电线。 “走了啊。”他扬了扬手,不欲久留。 “你回来就拿根充电线啊?” 戚安笑着反问他:“不然呢?我可是在休假啊。” 侍者反应过来,忙追上他的脚步:“外面还下着呢,哥送你回家?” 青年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成,那请你吃我家楼下的酸辣粉。” 侍者手指转着车钥匙,调侃道:“一碗酸辣粉就想打发我啊?” 戚安笑眯眯地骂他:“不吃就滚。” 用温柔的语气,说着狠狠的话,却让对方很受用。 侍者举手投降,连忙说了好几句吃,试图补救。 青年知道侍者有车,但是当看见车标的时候也着实愣了一下。 他对车的了解不多,却也十分清楚这是一辆好车。 他迟疑地开口:“王行,这车…很贵的吧?” 裴珩一愣,先是听到自己久违的名字吓了一跳,而后又被戚安的问题吓了一跳。 “贷款贷款。”他有些心虚。 但这总比告诉青年自己是“醉途”的二把手要好吧? 戚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问道:“不会是被包养了吧你?” 裴珩笑骂了一句:“想什么呢?” 青年扣上安全带,面不改色地拍了拍侍者的肩膀:“苟富贵,勿相忘。” 二人在欢声笑语中上路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楼下那家酸辣粉没开门。侍者也不介意,自诩是护花使者,被戚安追着爆锤。 “后天见?” “后天见。” 戚安站在门洞里,朝侍者挥挥手,目送他离开小区。 与此同时,傅映庭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小傅哥,戚安已经安全到家了。 完成任务后,工具人裴珩倒背如流地拨了号码,咂咂嘴地想:如果哥愿意包养他也不是不行,他不想努力了。 正在心里盘算这笔买卖呢,电话就接通了。 “哥,你要包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