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觉得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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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你这该停了吧?” “贺远?再不停你这活儿可白干了啊!”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远竟有被孟晓昆救场的一天。幸亏孟晓昆偷懒瞎晃,自己跑神的时候看见贺远也跑了神,要不今天这顿批贺远准躲不过去:他差点废了一整件料。 心一阵突突,再看孟晓昆贴上来的一张猴脸,满脸写着“你小子也有这一出”,看笑话似的,帮了忙还不叫人念他的好。贺远说:“你有事没事,没事别堵我眼前。” “没良心吧你,就该看着你倒霉!”孟晓昆嘴上狠,人却站着不动窝,“诶,这两天你脸色可不对啊,瞧着蔫了吧唧的,前一阵还满脸春光呢,怎么着失恋了?” 贺远一听这话更没好气:“孟晓昆,你这张嘴真该给你缝上。” 贺远平常极少这么挤兑人,虽说他也算不上多好的脾气,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在厂里从没和谁红过脸,都是差不多的爷们儿,真不留情面,八成就得打起来,他刚才这话也是一时没憋住。 人家孟晓昆没事人一样,不急不恼,仍那样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说真的,我瞅你不对劲儿,怎么了?” “还能怎么,没睡好呗。”贺远随口敷衍。 孟晓昆不信:“得了,你准是感情不顺。来,跟哥说说,没准能给你指点个迷津。” “呦,你还知道指点迷津这词呢?”贺远嫌他说个话都快贴自己身上了,抬胳膊把他一搪,“咱俩一年生人,哪了你就哥?” “大你半年也是哥。”孟晓昆啧着嘴,“问你呢,是不失恋了?” 贺远不回答,反问他:“你说这人心里要是藏着什么,是想忘是不想忘?” “我就知道!”孟晓昆一拍腿,精神大振,“怎么着,那姑娘还有别人?” 贺远心说我也是乱投医,问个二流子,能答出什么正经话。 见他不接茬,孟晓昆还当他是真碰见脚踩两条船的主儿了,面上挂不住,所以不愿张扬。“别不言语啊,你就当我刚才放一屁,到底怎么意思?” 可不就是放屁,贺远白了他一眼:“什么意思都没有。” “不带话起个头吊人玩的啊。” “谁吊你,你怎么就认准我有事儿?” “不是我认准,是你脸上写着了。”孟晓昆摊摊手,那意思他还挺无辜,“你要抹不开就听我说,这姑娘吧都那样,谁对她好她就跟谁好,你就往死里对她好,我就不信她不乐意跟你。” “就这?”贺远一挑眉,“这还用你说。” 孟晓昆摸摸下巴,一张猴脸愈发滑稽,简直是鬼笑了:“不会是你跟那姑娘,你俩,那个……” “哪个?” “就那个,被窝里那点事儿。”孟晓昆点着贺远,不给他插话的空,“甭装,没跑!就你这种拿奖状的积极分子,上班能让你走神,也就这种事儿了,是个男的都得往心里去。” 贺远哭笑不得:“就没那事儿,你往哪儿扯。” “她不乐意?总不能是你不乐意吧,你又不傻。”孟晓昆绕着那点事,认准了,不知哪根筋搭错,又来一句:“该不会是你介意她已经不是姑娘了吧?” 贺远彻底无语。 孟晓昆以为自己又猜着了,说:“不是吧哥们儿,你还在乎这个?这有什么,真要喜欢就不在乎这些个!” 贺远心说你是不在乎,你净糟蹋姑娘了,可一转念,这话多少搭上茬了;虽说也就沾个边,可他没法否认,他的确是有些在意苏老师的过去。 自从上回听唐士秋说了那些话,贺远一连好几天无精打采。他总琢磨那军官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苏老师当年那么样不计后果。他真想跑去问问苏倾奕有没有后悔过。 这些“曾经”苏倾奕从未对他提过一句,他也从没想过,他甚至没想过苏倾奕为什么会喜欢他。 苏倾奕应该是一直就喜欢男人的,而他并不是苏倾奕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正是这个念头让贺远心里不是味。 倒不是说苏倾奕不能有过去,苏倾奕比他大了六岁,很多人在这样的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苏倾奕若有过一两段感情,无可厚非。 可感情和感情不一样,有些感情不那么好忘:因为再无可能,唯有珍藏在心。贺远翻腾的是这个。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贺远就受不了,苏倾奕是他头一回喜欢上的人,他当然希望他在苏倾奕心里也有同样的分量。 他越想越想不出苏倾奕究竟喜欢他什么,脑袋里搅浆糊一样,偏偏孟晓昆还冲他嘚啵:“你听见我说的了嘛,别不往心里去,这话我都不跟别人说,拿你当哥们儿才跟你说。”他只想捂住那张嘴。 到礼拜天,贺远没去学校找苏倾奕,在电话里含糊地提了一句要帮家里干活,可能抽不出工夫。他想沉一沉,怕见了苏倾奕,脸上挂相。 可还是挂相了。他自己意识不到,是从苏倾奕眼睛里透出来的。苏倾奕因为项目的事又往厂里跑过两趟,每次见了贺远,都那样带点探究地看着他。有次贺远嘀咕:“你老盯着我干吗?” “下周日有空吗,一起去公园散散心?” 下周日就到清明了,贺远说:“倒是歇班,就怕匀不出太多工夫。” “要去祭祖吗?” “没那排场,就是跟我妈去上个坟。” “那咱们改天。”苏倾奕说。明明还是那副笑模样,语气也未变,但贺远总觉得他有些失落。 “下午,咱下午去吧,”贺远说,“上坟都是一早。” 这一延到下午,风比早上还小了些。两人去的水上公园。这园子是津城最大的公园,因有东湖西湖两大片水域,得了这么个名,又因集中了城里最多种类的动物,不少人趁着节假日携家带口来长见识。不过这地界实在已属津城的边缘地带,交通不便,附近只有一趟电车,且站台离着公园有段距离。两人下车走了约有一里地才买票进了园子。 先是逛的东湖这头,穿过长廊,贺远看四下里追跑打闹的孩子,感慨说:“这好像还是我第二回逛公园。” “真的假的?”苏倾奕家在江南,自小逛过各式园林庭院,听见贺远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听我妈说就小时候去过一回宁园,那会儿我爸还在家,不过我早没印象了,再后来也没机会了。” 再后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打仗,大人自是不会放任自家孩子出去乱跑。等仗打完,贺远也早过了逛公园的年纪,再无兴趣。不过眼下……他瞟一眼身旁的人,谁说没机会了,谈对象不是都爱逛公园嘛。 “笑什么?”苏倾奕看他一脸喜气。 “没什么。” 他不说,苏倾奕也不再问,转头走去湖边,捡了几颗小石子朝水里丢。湖水被风吹出浅波,小石子一震,波乱了。 “看着点儿,掉下去还得我捞你。”贺远跟在旁边,虚虚牵着苏倾奕一边衣角。 苏倾奕拍拍手说:“听这口气还有点不乐意?” “我不乐意?”贺远一拉他的手,不管不顾了,“你看我乐不乐意?” “真不怕人看见?”苏倾奕吓一跳,又想抽手,又是抽了几下没抽动。 贺远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反正咱俩得一块儿。”他随手捡几块石头,从后面环住苏倾奕,手把手地教苏倾奕怎么样投得远,怎么样让石头在水里翻跟头,苏倾奕的手都让他攥痛了。 两人在湖边腻了一阵,又遛去眺远亭,在亭子里看了会儿风景,见人渐渐聚得多了,便出来继续往园子深处走。 走着,苏倾奕突然拉了贺远一把:“当心。” 原来是不远处有群来春游的学生,正在玩摸人游戏,蒙着眼的这人跑得远了,跑到小树林这头来了,因为看不见路,脚下跌跌撞撞,乱转中直冲贺远而来。 贺远背对着人,没有留神,被苏倾奕这一拉,倒把重心拉歪了,成了他撞苏倾奕了。还好他眼疾手快,用手撑了一把苏倾奕身后的树干,这一撑,像把苏倾奕圈地占领一般。 就是这样啊!这人就该在他的怀里,就该从身到心都是他的。贺远脑子一热,说:“你别喜欢别人,以前的也别再想。” 一眨眼,缠绵的气氛散没了。 贺远后悔也晚了,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从哪说起呢?一切都是听来的小道消息,他在心里添油加醋,根本摆不上桌面。他讷讷地撤开半步,等着苏倾奕质问他:哪听来的八卦?你怎么也背后嚼舌头? 然而沉默好一阵,苏倾奕说:“贺远,你家里有放纸鸢的习俗吗?” 贺远愣了愣,心说这是打岔吗?见头顶确实飞着几个风筝,他说:“小时候放过几回。” 苏倾奕似乎又不在意他的回答,说:“我家乡有清明放纸鸢的习俗,老人们叫放晦气。每年清明,家家都扎了纸鸢放飞,再剪断牵线,认为这样就是放走了晦气。” “哦。”贺远还是不懂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其实人哪来那么多晦气,母亲一直告诉我,让已经过去的随着纸鸢飞走,心才能腾出空间装进新的东西。” 贺远心跳起来,松一口气,牙却咬紧了:自己可真傻。 “我来这读书的第二年也放了一只。”苏倾奕毫无隐瞒之意,看上去假如贺远追问,他什么都会照实讲,“那时我十六岁,十年前了,幼稚,自以为是。”他笑一下,自己也嫌自己当年的孩子气。 人就是这么个矛盾体,矛盾到自己都匪夷所思:对方只字不提,你心里非要七上八下,猜测无数;对方开诚布公,你反而觉得没什么好在意。 贺远此刻就不在意了,不想问了。正如苏倾奕所言,过去的事早已随风飞走,再提无益。但他心里仍不免遗憾:“我要十年前就认识你多好。” “十年前你才多大?”苏倾奕看着他笑,“九岁,十岁?还是孩子呢。” “你都快是大人了。”贺远也笑。 “觉得吃亏了?” “不吃亏。能跟你在一块儿,不吃亏。”贺远垂眼盯着不远处的地面,语气既委屈又有点倔强,“我就是喜欢你。” 苏倾奕扭过头,顺着贺远的视线也盯向同一块地面,轻声说:“我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