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还当多大的事,这也值得爷儿俩顶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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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眼下才五岁的苏思远还思不了那么远,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赖在爷爷奶奶家。眼看要走了,他跐溜窜上床,往墙角的被卧垛里一拱,爸爸就够不着他。 “你下来。”苏倾奕贴在床边,手指着他:确实够不着。 “我不走。”他半蹲半撅着,只探出一颗脑袋。 “下来。” “不走!” “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就不走!” “出来时怎么答应我的,忘了?” “我不走就不走!” 苏倾奕不好爬人家的床,把贺远拉上前,说:“你来,带他走了。” “爸爸说话不算话,都答应好了!”苏思远不依,急得在床上直蹦跶,被卧垛都让他踢散了。那小眉头小鼻子,全拧到一起,瞅着眼圈也红起来。 苏倾奕说:“我从来没答应你不去幼儿园。” “他答应了!都拉勾了!” 他指的是贺远。自从学校放寒假,贺远没少在这爷俩中间和稀泥,尤其近半个月。春节要来了,班上的小朋友一个个被家长接回家,苏思远却因为爸爸时不时要往系里跑,依然只能待在幼儿园。哪待得住?天天早上,爷俩在院门口闹别扭。一个说,我要去奶奶家。一个说,不能总给人添麻烦。我不闹。不闹也不行。我就要去。你就要,什么都听你的还行?通常对话进行到这里就没有话了,接下来就是噘嘴,瞪眼,气鼓鼓,爸爸拉他的手他也不给。昨天不光是不给拉手了,小家伙整个赖在门墩上,太岁滚地。 “不嫌凉你就坐着,今天没人抱你。”苏倾奕说。 近来车间上十二对十二的大班,贺远早上出门比这爷俩早,偶尔还要连个夜,苏思远想磨人的时候常常找不见人,无处发挥,因此非常折手。听爸爸的话他面上流出一丝犹豫,但还是赖在那里没动窝,架势上非要和谁耗到底。 苏倾奕开始和他讲道理,告诉他等忙过这几天,爸爸保证接他回家,好好陪他玩一阵。想去哪玩,还想去看老虎吗?要不然去滑冰?这回一定带他去,绝不食言。他支起两胳膊,以好大的动作幅度捂紧耳朵,脸一撇,眼一闭,统统听不见。 屁股仍落在门墩上,他从心里和爸爸划了个楚河汉界。 知道他不高兴,苏倾奕心里也愧疚,去牵他的手,想哄哄他,他倒躲开了,没轻没重地一抡胳膊,手背正撞在苏倾奕嘴巴上。 “打爸爸?这么厉害,讨厌爸爸了?” 他不言声,大概也有些心虚,把刚打了爸爸的小手背到身后,然而嘴更噘了。 爷俩大眼瞪小眼,贺远下夜班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我瞧瞧,大清早就挂油瓶。”贺远蹲下来,勾起手指一刮那泛红的小鼻尖,“惹你爸生气了?” 不逗还好,一逗倒把孩子的眼泪逗下来。眨眼工夫,苏思远一脸的委屈直线升级,哭腔冒出来了:“我不想上幼儿园。” “那咱不上,咱在家。”贺远胡噜胡噜他脑袋,把他往屋里领,“还当多大的事,这也值得爷儿俩顶牛?” “你不要总惯着他,对他没好处。”苏倾奕说,“从前是看他小,依着他,再半年他都要上学了,该养成好习惯,动不动就不去学校像什么样。再说讲好的事情,耍赖就可以不算?” 孰好孰坏贺远辨得清,但他看不了孩子委屈,什么事苏思远冲他一咧嘴,他就投降。昨晚临时替人顶了个班,他已经一天一宿没合眼,现在他只想躺下睡一觉。 “有什么都明天再说,今天必须去幼儿园。”苏倾奕最后拍了板,“我太知道他,说不闹,不可能,他在家你别想休息。” 院当中,苏思远的两只小手分别被两个大人牵在手里,就看他想跟谁走。 当然想跟贺远,但他眼睛瞄着苏倾奕。鬼精,心里可明白谁更做得了他的主,也明白磨一磨谁,谁有可能做他爸爸的主。至于为什么能做他爸爸的主,眼下的年纪他还琢磨不通。但这不妨碍他撒娇,他攥着贺远的手不松。贺远说:“要不这样,今儿咱再去最后一天,明儿就送你上奶奶家去,行不行?” 想想这个安排可以接受,要掉不掉的眼泪又憋回去,他问贺远:“算数吗?” “我多暂骗过你?” “那你和我拉勾。” 拉了勾,盖了章,贺远确实是应了孩子了。 苏思远得逞,两个大人自己回家。一进门,苏倾奕就到抽屉里翻粮票、副食票。翻出来他仍叹气:“要不我不愿意把他放在那儿呢,欠多少情。” 票还好说,钱永远给不出去:回回给,回回从苏思远的衣兜里原样抖落出来。 “跟你说,今天我看见他衣服上掉了蛋糕渣,准是吃人家东西了,馋嘴。” “哪个孩子不馋嘴?不馋嘴,不淘,那还是孩子嘛。”贺远不以为意。 “你说这孩子随谁啊,脾性和我一点都不像。” “模样倒是越来越像你。”贺远笑着,“他成天在胡同里跑,和你这小洋楼里长大的一个性子就怪了。” “你就宠他吧,越来越没规矩。”苏倾奕摇摇头,“其实我也是怕他总在那儿住着,招人问,非亲非故的,总往人家跑,邻居不好奇?” “肚子都顾不过来,还顾这个。”贺远点了一根烟,抽两口说,“这你就甭cao心了,我师父自有他的说辞,他在那儿住了多少年了,还能不懂怎么和人打交道。告诉你,我师父也是个人精,要不他能混到今天?见嘛人说嘛话,他比你会。” 也真是托了困难时期的福,家家的碗里锅里有没有粮食才是头等大事,其余一概往后排。 早先确实有街坊问过贺远,怎么和个男人住一块。贺远没法编瞎话,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大婶,对他知根知底,他家里有什么亲戚他们门儿清,贺远索性实话实说。 “嗨,不是因为厂里的事认识的老师嘛,前两年倒霉戴了帽子,这不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知识分子面皮薄,不乐意回学校住,说是学校重新给解决的宿舍不行,里外套间的里头那间,外屋还摞两个上下铺,出来进去的太不方便,又不是白住,还不及在外面租一间。” 街坊们听这话也没觉得不妥,这周围但凡大点的院子,一个院里杂个两三家、三四家,是常事。贺远一个人住两间屋,左右富余,租出去能赚一毛是一毛,傻子才不租。人们只顺嘴调侃贺远:“往后有媳妇儿了恁么办?” “有的时候再说吧!” 马虎眼一打就是好几年,街坊们听惯了也不当什么。谁能想到他们从小看起来的规矩孩子真会出格呢,大学老师也不能怎么样出格。 胡同里专好保媒拉纤的张婶儿打头一天就说:“包在我身上,这要都寻不上媳妇儿,合该满大街光棍!”苏倾奕当然不接她的茬,苏倾奕只要表示现阶段没这个心思,就没人cao他的心。谁cao得起他的心?谁也不认识他这个水平的人啊。张婶儿专门cao贺远的心,张口闭口就是:“好叫玉珍闭眼呐!” 一提母亲,贺远也不好意思掉脸,次次都是一听条件就装得皱眉,嫌东嫌西,鸡蛋里挑骨头。 张婶儿不信这个邪,做了半辈子媒,还管不了一个贺远了?终于,在贺远将奔三十这一年,她张罗到一个令她自己极其满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