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锁妖塔里的妖族都是玩物和娼妓
第五名熙一路从蜀山逃到了青丘。 纸鹰刚刚到达青丘上空,就因触碰到禁制突然僵住,如石头般径直下坠,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跌落在悬崖边,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咽下喉间腥甜,忍痛撑着地面爬起来。 一把近乎无形的长剑抵住了他的胸口。 这剑极薄而透,如同凛冽的寒冰,又像是琉璃水晶制成,美丽至极,也危险至极。阳光下,几乎无形无影,令人无法防备,又难以招架。 剑的主人一身石青色,沉静地垂眸看他。“现在可以和我回蜀山了吗?” 第五名熙忍不住大笑,笑得咳出血来。“大师兄,你是练剑把脑子练坏了吗?跟你回去?回去做什么?送死吗?” “倘若三位师弟确为你所杀,那自然当按门规处置。”他说这话时神色平和,从容冷静,看不出喜怒。 “那三个畜生确实是我杀的。”第五名熙干脆地承认了,继而又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吗?” “为什么?”大师兄顺着他的话接口。 “因为他们该死。”第五名熙冷笑,“大师兄有没有去过后山的锁妖塔?那里面关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他们被废除修为,锁链符咒层层加身,常年不见天日。而那些被派去看守的畜生们,却把他们当做玩物,肆意取乐。你猜,畜生们都做了什么?” “……”鹿笙沉默地看他。 “他们割虎鞭下酒,剥熊皮制衣,挖麝香磨粉,逼蚌妖产珠,一刀一刀切下人参精的身体,还不许他出声……更惨的是那些颜色好的花妖狐妖,一个个沦为娼妓,任他们发泄兽欲,常常整夜哀吟,哭声不绝。” 第五名熙捂着摔断的胳膊,嘲弄地笑道,“大师兄,如果你去过锁妖塔,看到过那些场景,你就会明白,他们该死。” 无影剑化入眉心,现出一道淡淡的红痕。 鹿笙眼底的波澜很快平静,他说:“跟我回蜀山。我和你一起去锁妖塔探查清楚,如你所说是真,蜀山自然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哪里有什么公道?”第五名熙讽刺道,“整个蜀山,上上下下,恐怕只有你不清楚这件事!大师兄,你还不明白吗?锁妖塔里全都是妖,没有人把他们当他们当人看,弟子们平日用的熏香,剑穗挂的珍珠,都是他们的血、他们的rou!你不知道,也只有你不知道罢了,我杀了三个畜生,是因为只来得及杀三个,难道你以为,只靠三个金丹,就可以瞒天过海吗?” 鹿笙一惊:“你是说……” “我是说,整个蜀山,都不无辜!”第五名熙恨声道,“在名门正派眼里,妖族算是个什么东西呢?鸡鸭猫狗,小玩意罢了。高兴了就逗个乐,不高兴就杀了吃。我曾经亲眼见到,你的几个好师弟,在你面前装乖卖巧,一口一个‘大师兄’,转头围着一只受伤的鲛人,活剐了她的鳞片,一片一片地割下她的rou,做成了鱼脍,吃得可香呢。哦对了,他们好像还给你送了一盘,你吃了吗?” 鹿笙脸色煞白,转眼血色退尽,颤声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因为我有一个好师父。”第五名熙的神色柔和起来,“他虽然傻乎乎的,但还有点本事。我只学了点皮毛,听风问雨,观树聆花。——一切生命都有迹象,一切罪孽也都有见证。” 鹿笙沉默许久,涩然道:“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先随我回蜀山。” 第五名熙叹气:“我就知道,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心智坚韧,不可撼动。我随你回去可以,但是回去之后呢?” “我会查明真相。” “然后呢?” “将真相公开与众。” “好天真啊,大师兄。”第五名熙噗嗤笑了,“你以为蜀山上下都像你这么天真吗?让我来告诉你吧,蜀山一定会说是我妖言惑众,栽赃嫁祸,侮辱正道声名,说你是被jian人蒙蔽,然后把证据偷偷销毁,杀了我这个妖人。蜀山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蜀山,名门正派,正大光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在乎。” “我在乎。”鹿笙平淡地说,“如果真相如你所说,我不会坐视宗门杀你。” “真是个傻子。”第五名熙叹道,“好,我跟你走。” 他师父的傻,是魂魄不全,如孩子般懵懂;这家伙的傻,是一根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世间聪明人太多了,他们勾心斗角,虚情假意,互相算计,所以第五名熙,偏偏就喜欢傻子。 他愿意跟傻子走,看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离开青丘的结界,便可以御空飞行。 鹿笙放出无影剑,向第五名熙伸出手。 第五名熙笑道:“大师兄就不怕,我从背后偷袭你?” 鹿笙回道:“不怕。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才认识两个月,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第五名熙问。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第五名熙把手放上去,剑修的手温暖有力,练剑的茧子都用药膏消去了,摸起来很有韧性。 两人飞身跃上长剑,离剑身三寸有余,悬浮于半空中。半圆形的护罩将两人包裹起来,阻绝了迎面而来的风雨或雷霆。 “你把我的院子打扫得很干净,花也长得很好。”鹿笙温和道。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只知道练剑呢。——大师兄,这好像不是去蜀山的路。”第五名熙诧异。 “哦。”鹿笙换了个方向。 “这也不是……”第五名熙默默捂脸,“蜀山在青丘西南边。大师兄你知道哪边是西南吗?” “……不知道。” 第五名熙默默伸出手,指给他看。 “多谢师弟。”鹿笙诚恳地道谢,终于换到了正确的方向。 居然是个路痴,真是人不可貌相。第五名熙莫名想笑,难怪鹿笙从来不出门。 他站在这个路痴的傻子背后,竟产生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安宁感。 他混进蜀山外门,通过讨好管事,得到了侍奉鹿笙的机会。 鹿笙的院子简朴干净,除了几丛竹子,满地野花,就只有鹿笙和他的剑。每次踏进他的院子,看到他这个人,便有种耳目一清的感觉。 此时挨得近了,仔细一看,鬓边的黑发用竹枝一挽,随意地垂落在背后。不起眼的石青色衣裳,连腰带也是毫无亮点的灰紫。 这个人,低调得像路边随处可见的大树,没有耀眼的容貌,没有凌厉的气势,说得少,做得多,却很可靠,很顺眼,很让人……让他喜欢。 “大师兄,我有点冷,可以抱你一下吗?”第五名熙熟练地撒娇。 九黎族排外,本不愿意收留他一个外人,要不是哭得可怜,打动了一棵老松树,叫醒了睡觉的九黎。他十岁的时候就死在荒郊野岭了。 他生活在九黎山的时候,也惯会装乖卖好,帮忙端茶递水,采药做菜,好从大巫那里讨点眼馋的东西。 所幸生来一张清秀讨喜的脸,撒起娇来十分可爱,让人不忍心拒绝。 “可以。” 第五名熙慢慢地伸出摔伤的手臂,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环住鹿笙的腰,头靠在肩膀上。鹿笙早已辟谷,身不染尘,唯有浅淡的草木之气,萦绕在衣角发尾。如松下清风,林间溪流,清疏浅淡,见之忘俗。 虽是剑修,却从不杀人。 不仅不杀人,甚至不杀所有开了灵智的妖精。 若非如此,第五名熙又怎敢对他和盘托出,而不怕对方杀人灭口呢? 这正道杀起人来,可一点也不比魔道少。 然而这蜀山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精心培养的一把剑,有朝一日会对准他们自己吧。 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