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打金枝(修罗场/sprou渣)
城中梆子敲了两遍,宵禁前的最后一声小心火烛被从升云楼奔出的快马惊散,马上红衣女子拥着皂色衣袍的少年一骑绝尘向南而去,更夫只觉一阵浓郁酒气席卷而过,不由得嘟囔一声,“这么晚了,公主才喝完酒?” 升云楼中宴饮被突然到访的帝王搅得早早散场,灯火却一直燃到了夜深。 谁也不敢违抗脸色难看的公主,念着朝中动向的官宦人家假作没有听懂公主的驱赶,硬是磨磨蹭蹭着等到国子监祭酒来带学生们回去才敢挪挪步子。离开时,主位上的女郎还保持着送别帝王之后的动作,箕坐于地,就着一壶碎葡萄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她脸色阴沉沉的,没有人愿意这个时候去触公主的霉头。 一路快马奔进公主府,唐晓晓扶了扶自己昏昏沉沉的额头,那股从看到江衡便梗在心头的痛楚让她冷着声音推如意下马,“本宫再问一遍,江衡为何会进宫。” 如意跌坐在地上,月光照亮他眼中含着的泪光,“殿下又何必为这忘恩负义之人心痛。”他理理衣袍跪伏在公主马前,“他是自愿入宫为妃的。” “为个屁的妃!”唐晓晓扯着缰绳,体会到主人心情的马儿低低嘶鸣着,焦躁地在地上刨着蹄子,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问的是,你给我的画卷上,他明明还在青州治水!” 寒门江衡,幽州人氏,善工巧,于青州领督漕之职。画卷角落里如意的笔迹如是写着。 之前她就奇怪,为什么全是京中政要的画卷中会混进来一幅七品督漕的画像,原来秘密在这里。 眼前的飞檐画栋上,初见江衡便浮现又消散的字迹好似黏在了她眼前。“江衡,年十二,幽州为北狄所踞,入青州为燕子江漕运监事收养。年十四,燕子江决口,奔凉城为隶。后随越阳入帝都,习水利之术。” “我生在苦寒的幽州,从未见过柳树……听母亲说,她故乡的柳树枝条长长,都会垂进水里。”恍恍惚惚里,她看到还年轻的江衡一边画着图纸,一边同她说起他不曾去过的江南水乡。“我啊,天生愚鲁,这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唐晓晓又痛又怒,不知几分对着曾经的越阳大长公主,又有几分对着把江衡当做一个玩物的帝王。 “奴才消息有误,请殿下责罚。”这时候的如意一点也没有使尽百般手段只为博公主青睐的圆滑了,他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泥土,不咸不淡的回答。 “你……你,好得很!”唐晓晓手中的鞭子拿起又放下,冷冷地看向一旁屋檐下的阴影,“滚出来!” 被刚刚所听到消息惊住而发出抽气声的人影耷拉着脑袋,慢慢踱了出来。他衣衫上还有几条泥土的擦痕,缩着手想把全是青褐色墙面苔藓的手指遮在袍袖之下,“臣,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正是徐瀛洲。 这时候他一点都没了白天慷慨激昂恨不得历数越阳公主十大罪名的模样,缩头缩脑的,可怜极了。 “哦?徐御史。”唐晓晓放松缰绳绕着同样跪伏的二人转了两圈,“您,有何贵干啊?” “殿下折煞小人了。”徐瀛洲都快哭出来,“小人在陛下面前一时情急,说了错话,特来请公主责罚。” 瞧,这一个个的多会说话。 唐晓晓勾了半个笑,一字一字咀嚼着他的话,“一时情急?那,可是情有可原?” 徐瀛洲呆愣一瞬,偷偷仰头扫了一眼平日懒得去跟他们计较口舌的公主。月下的红衣女郎殊色绝丽,唇角还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冰冷的,暴虐的嗜杀之气像从夜色中一跃而出的猛兽咬住他的喉咙,让他喉头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主的升云宴开的太久了,他都快忘记了她是从北狄战场上杀回来的悍将。 在被猛兽冰冷杀机锁定的此刻,徐瀛洲的血都像是在刹那间沸腾起来,“臣,愿为公主马前卒。” 公主端坐马上,马鞭挑起他的下颌,“我要你能做什么呢?”她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不是在责怪或询问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马鞭细长的鞭尾扫过徐瀛洲的胸膛,让御史如玉的脸庞染上绯色,“公主所欲,臣当尽数奉上。”马鞭扬了起来,他似有意迎着鞭子,没有留手的一鞭啪得落下,被抽破的长衫里已然见了血痕,隐约还能看见硬起的茱萸。 “他跟我说尽数奉上呢,如意。”唐晓晓笑着,把跪着的御史当做玩物谈资一般同旁边仍然跪着的少年说起。如意没有像往日一样迎合她去接她的话,唐晓晓的脸色便更沉一分,又是一鞭落下。 她明明抽打的是另一个人,眼睛却始终看着如意,直挺挺跪着的徐瀛洲已经被忽轻忽重的鞭子抽得脸色绯红眼含水光,如意仍一动不动跪在那里,仿若未闻。 徐瀛洲的衣袍已经破成一条条遮不住什么春光,勃起的rou茎被赏了一鞭后竟是颤动着吐出些许精水,他望着唐晓晓,“殿下……嗯啊,求殿下垂怜。” 如意猛地颤了颤。 唐晓晓将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前不久还正义煌煌的御史,他像个低贱的妓子一样跪在她马前,毫无廉耻的因她的责打呻吟着,脸上是她这段时间已然熟悉的情欲之色,脸颊晕红,拳拳爱意,呼之欲出。似乎对他来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想,他便给。 她忽然便觉得乏味,丢开鞭子,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地上的两个人看到她的动作都急急起身,徐瀛洲衣衫褴褛地拦在公主马前,“殿下,您不能去啊。” 唐晓晓回头,如意怔愣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徐瀛洲不愧身为御史,这时候还在絮絮叨叨什么“卧薪尝胆”、“多年苦心毁于一旦”,唐晓晓没心情去猜他脑内的连续剧跑到了哪个桥段,她拽着缰绳从徐瀛洲身边绕开。 徐瀛洲还欲去拦,“滚开!”唐晓晓厉声呵斥,骏马长嘶,人立而起,惊得徐瀛洲连连倒退几步,再去看,一人一骑已奔入夜色绝尘而去。 “拦不住的。”如意挺直腰身,神色淡淡的站在公主府的月色之中,身上哪还有半点幸进奴才的阿谀讨巧。 徐瀛洲回头望着他一笑,“多少年了,竟是还能看到你这个样子,成、大、公、子。” 刚刚被主人一路疾驰惊退的仆从们从阴影里走出,像看不到庭院里站着的二人一样,沉默的将地上血痕扫净,公主府宣告入夜的灯笼也点亮挂上了门廊。如意笑了笑,没去看徐瀛洲,点点头示意小厮取来座椅。他守在公主府大门半阖的阴影里,淡淡的问他,“有区别吗?” 宵禁后宁静的京都里本应只有巡逻的兵士和更夫声响,今夜却被一连串急促马蹄声踏破。 正巡到朱雀大街的兵士尽是一个激灵向领队望去,伍长却只是示意他们停在原地,目送那一骑红衣远去,脸上依稀还有几分怀念之色。身后的兵士低声问他,被瞪了回来,“公主出行,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兵士喏喏退后,和早已落锁的宫门前看到公主就迅速开门放行的御林军一样驯服。 唐晓晓情知不对,但也不想理会。这一天里她憋在心底的郁气太多,几乎要把她的头脑冲昏。 去他的检测吧。这该死的封建王朝,该死的如意,该死的徐瀛洲。 唐晓晓咬着牙驾马冲过前朝之间后宫的最后一道防线,侍卫们在她的眼神下都低下头颅,就好像即便她今晚冲进皇宫杀了皇帝他们也一样会放行。 仿佛,她从未被困在京城,而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怒气在一路畅通无阻中愈演愈烈,直到容宁从宫殿深深中走出,阻在她马前,秉笔大太监、提督东西二厂、权焰滔天的大太监此时好似一条即将被遗弃的猎犬,哀哀的看着她,脸庞上全是恳求,“回去吧,殿下。” 唐晓晓心里忽的顿了顿。“你以为,你凭什么阻拦本宫?”她说着翻身下马,径自向前走去。 衣袖上传来的轻微牵扯,唐晓晓从他身旁走过,竟被这胆大妄为的年轻宦官扯住了袖口。 轻轻的,甚至没捏实,一点布料在他手中摇摇欲坠,不需要拉扯,随时来一阵风都可能吹掉。但他还是拦住了唐晓晓,可怜的,带点卑微的弓着腰站在她面前。 示弱讨好,曲意逢迎,这是奴仆们精通的一课。 唐晓晓来了几分兴味,她低下头,侧着脸去看容宁埋得愈发低的脸庞,黑色纱帽垂下的两条细长丝绦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好像一个不为人知的弱点。 容宁其实十分高挑,别说在一众发育不良的宦官里,即便和寻常男子比也算是高的。只是他总在她面前佝偻下腰,便显得比她矮了两分。此时被红衣女郎逗弄似的贴着脸颊在望他,浓郁的酒气喷到他脸上,轻慢的动作好似不是在深夜皇宫对着手握权柄的大太监,而是花会上遇见了某个娇俏的郎君。 容宁冷白的一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羞红,他卑躬屈膝地在公主面前俯首,却敛去了全部表情,情绪被他囚进身体的某一个角落,此刻只做一只精致的偶人。他听到公主的问话也只是从长睫中抬起眼,暗沉沉的,像一汪冒着鬼气的深井,“那为何,殿下此刻才来呢?” 阴冷的寒意顺着唐晓晓足心一路窜上她的背脊,她不动声色,目光逡巡。周围是陌生的路径,前后全是结构相近的重重殿宇楼阁。 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凭一口怒气没头没脑的跑进了皇宫大内。巧合的是,她要找的皇帝也在这里。 真的巧吗? 这皇宫像一张兽口,要将她吞得干干净净。 可江衡……唐晓晓咬咬牙,微阖起眼,将一点泪意眨去。 可江衡,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昏昏沉沉的酒气涌了上来,一句话横在喉咙里无法下咽。 唐晓晓甩开年轻宦官攥住她袍袖的手,宽大的红衣扇在逾矩奴仆脸上,带着醉意,一脚踹开了寒露殿紧闭的大门,门中幽幽暖香裹着尚未停歇的呻吟哭叫拍到她脸上,终于止住了她的脚步。 “……嗯啊,陛下……好厉害,哈啊……” 唐晓晓脸色青白,抖着嘴唇,跨进殿门的一只脚一点点收回来。她一寸寸扭动僵硬的脖颈,看向一旁被甩到廊柱上,又很快爬起来在她面前深深低下头去的容宁,“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天空悬着的月亮照进殿内,皎洁晃晃,冰冷无情。容宁的手紧紧攥着,他知道公主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乌云慢慢遮住了月光,本该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从唐晓晓策马闯进来之后,就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唐晓晓满腔堵在胸口不知由何而起的怨愤痛楚此时像破了个口子,慢慢便散了个干净。她一动不动,站在当年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门外,挺拔的肩背一点点垮了下来。 一滴雨砸上青砖,容宁闭上眼不敢再看。一切一切都好像几年前的重演。 “皇姐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失控的呻吟声还没完全结束,像是云雨方歇,殿内重重烛影中,还带着情欲沙哑的少年帝王,低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