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野玫瑰》-舒伯特（三）
第二十三章 －舒伯特（三） 赵钱孙李缓缓地睁开眼睛—— 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但还是很早。 心里有些焦虑，虽然不是非常尖锐，但就像慢性疾病的疼痛一样，一直都痛，一直都存在，一直都占用着意识的一部分。 可能是由于在这里过的太快乐了吧，才让他这样的舍不得离开，在这里，他可以像一个学龄前的儿童一样快乐成长，只要出了这里，他就要被鞭打着进步。 一周没有理会外面的事情，不知道打开手机后会收到一堆怎样的消息，也不知道见到尤用后会面临怎样的急风骤雨。 他睡不着了，翻身坐起。 胡八道也早早的便醒了，翻来覆去的再也无法进入睡眠，也颓丧地起来了。 他刚走到客厅，就发现赵钱孙李也早早的起来了，正蹲在厨房的垃圾桶旁边削西红柿皮，身边还放着一个燃烧着的烛台，蜡烛上有银丝缠绕的莲花图纹。 胡八道像见了鬼了一样，“你干嘛呢？” 赵钱孙李回过头来，“显而易见，当然是在处理这颗西红柿。” “为什么还有蜡烛？” “我醒的太早了，天色灰蒙蒙的，就想到了小时候背的一句诗，‘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1】 胡八道好笑地问道：“所以，因为‘晓苍苍’，你就搞一个‘银烛朝天’？” 赵钱孙李耸了耸肩膀，“显而易见。” 胡八道坐在餐椅上边笑边打了个哈欠，“真有你的，老母猪穿胸罩儿——一套又一套。” 赵钱孙李端起这盘被剥了皮的西红柿，像上贡一样蹲跪在胡八道脚边，“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1】 胡八道看着脚边的赵钱孙李，从下往上看着自己，那样的天真而又富有艺术气息，一些下流的想法如同下雨前的鱼一般纷纷跳出水面，他有一种冲动，想伸手把住他纤巧的后脑，将他的头重重的压向自己充血的某个部位，他马上就为这个想法而感到羞耻。 他赶紧地站起来，走远了几步，问道：“你很饿吗？” 赵钱孙李也站了起来，随意地把西红柿放在桌子上，“我不饿，只是有些紧张。” “需要我帮你——” 还没等胡八道说出尤用的名字，赵钱孙李就打断了他：“不，我可以的，谢谢。” 胡八道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钱孙李打了个哈欠，好奇地问：“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胡八道背对着他，系着围裙的带子，“不，当然不是，怎么说呢……我也有些紧张。” “啊？”赵钱孙李往他走了一步。 胡八道转过身来，后退了一步，手指小幅度地胡乱比划，“你知道的……咱们一起度过了快乐的一周，额嗯……咱们在过去的五年里都没有什么交流，我……总的来说，你就要回去了。” “哈？”赵钱孙李也像见了鬼了一样看着他，胡八道肯定是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的，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提出一个准确的观点。 胡八道看起来已经放弃表达了，“让我来煮一锅浓稠养生的西红柿鸡蛋面吧。” 赵钱孙李迷惑地歪着头，但并没有追问，“……好。” 两个人各自安静地处理着手上的食材，不时发出汤勺与锅、刀子与案板相互碰撞的声音。 若是放在往常，这样静谧的氛围会让赵钱孙李格外放松，而今天的空气中却如同存在着一股巨大的张力，而他俩就像两个装满水的气球，在没有张力的时候都能各自稳定的存在，一旦在这样力的作用下，那层脆弱的薄膜好像马上就要涨破了，里面原本呼之欲出的东西即将四处迸溅。 胡八道也感受到了这样拉扯感，为了让气氛松弛一点，他播了一首。 赵钱孙李坐在餐桌前，手撑着脸颊，手指打着拍子，一脸呆滞的看着胡八道。 胡八道一边往锅里打鸡蛋碎儿，一边假装云淡风轻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吃过午饭吧。” “那么早？” “要回去打扫打扫卫生，换换床单被罩，洗洗衣服，回复回复消息之类的。”赵钱孙李挎着脸，真令人头大。 胡八道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哦……那你上午打算做点儿什么？” “还没用过你给我的大书桌，那就在上面画个画吧。”赵钱孙李语气里有些许遗憾。 确实，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来得及体验，就要离开了。 他俩默不作声地吃完了早饭，汤汤水水的，吃的让人消化道非常舒服，但心里却反而更加的不舒服了——这样太像个家了。 赵钱孙李心烦意乱地用一支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他不高兴的时候是没有心情上色的。 这张桌子实在是又空又大，他觉得自己如同在一个巨大的空泳池中央，喝一小支口服液。 胡八道坐在他身后，赵钱孙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时不时可以听到翻页的卡啦声，还有笔尖在纸张上的唰唰声。 赵钱孙李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时间，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2】 没有人来约束他了，没有人来苛责他了，没有人来对他评头论足了，但是，却有“时间”这种东西，来截断他的快乐，限制他的自由，平添他的遗憾。 胡八道转过头来，问道：“你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赵钱孙李突然就惊慌了起来：“啊？这么快就要吃饭了？” “别害怕，才十点半，我提前去准备准备，做的复杂一些。” “别别别，就普普通通的就行，每次我从家里走的时候，我妈都做一大桌子菜，本来就不想走，这样整的我更不想走了，你还不如打我一顿，我好毫无留恋地摔门而去。” “那你还不如打我一顿，让我毫无留恋地摔门而去——你今天有什么奇幻的画作？” “唉，就瞎涂了半张。” 胡八道站起身来，走到他的右手边，纸上只画了一个人的胸腹部，在拉他常拉的那把小提琴，但手里却不是琴弓，而是握着一支长长的野玫瑰。 胡八道眉心若有若无地皱了一下，“玫瑰是有刺的呀。” 赵钱孙李抬起头，那样直接而热烈地望进他的眼睛：“就是有刺才要用手去握呀，没有刺的是白菜，是用来吃的。” 胡八道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赵钱孙李也没有问话，只是心不在焉地给那双手添了更多的细节。 胡八道不由得赞叹道：“你的形体画得好扎实呀。” “拿课余时间换的，差不多从初中开始吧，当时贾君课余时间都兢兢业业地写，他不陪我玩儿我也怪无聊的，就自己画画。我还比他好一些，光画画就完事儿了，就这一个事儿，他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他要写什么高阶情节，他不光一直写写写，还背了、学西方哲学、学乐理、听相声、学社会学……原来写的入门台阶儿这么高吗……” “你也没少学了东西呀！”胡八道很惊讶的看着他。 “啊？我学什么了？？” “你天天待图书馆难道就来这儿避暑了么，你是不是对自己看了些什么东西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赵钱孙李摇摇头，摊了摊手。 “你付出的时间成本比你预想的还要多个两倍吧。” “啊……这样子呀——所以呀，不论什么事情都要花一大把时间去做，我们人类是一种永远‘来不及’的生物，我们只有七八九十年的时间，可能一生只容得下一两个爱好，年纪越大，就越发现有一些事情我这辈子是来不及做了，不得不把它们丢掉。” 胡八道琢磨着他的话，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那朵野玫瑰，“我……” “嗯？”赵钱孙李又一次觉得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了。 结果胡八道又怂了，“我——去做饭了。” “嗯。”赵钱孙李奇怪地看着胡八道的背影，他今天吞吞吐吐的真让人着急，他到底想说个chi eight？！ 【1】唐 贾至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朝省诗嘛，没有什么深刻含义，华丽典雅的颂圣就行，大致写了上朝路上看见什么了、听见什么了，上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了，要好好为皇上效力。 最近不是尾骨摔伤卧病在床嘛，背了好多唐诗，一说天不亮就莫名想到这首，我不对劲。 【2】唐 苏味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唐朝是实行宵禁制度的，金吾卫来负责这个制度的实行，但在正月十五这一天晚上是不宵禁的，大家都熬夜看灯、唱K、蹦迪，快乐的不得了，但是呢，就算金吾卫不管他们几点回家，时间却一直在背后追着他们，正月十五迟早是要结束的，迟早要开始007生活的，啊，这不就是每次放假最后一天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