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求你，回来
克苏尔尤特很不愉快。 他拥有比寻常生灵更加强盛的掌控欲，几时能容许他人违背自己的想法——骑士长一番为正义掷地有声、坚定和他对立的话语，可说是每个字都狠狠辗在邪神的底线上。 若不是这个指着自己责问的人类是他的伴侣，克苏尔尤特早把人的灵魂给灰飞烟灭了。 没有这麽做，已经是邪神对骑士长最大的容忍，但这也将他原本还有的耐心消磨殆尽，打算直接出手惩戒这名不听话的伴侣。 有了这麽叛逆的对象做比较，邪神顿时觉得萨菲斯特听话极了，简直乖巧得惹他怜爱。 想到乖乖待在床上等自己回去的小家伙，克苏尔尤特这才感觉心情稍稍变好了些。 他唇边带着些许温柔的笑，却是目光冰冷地看着骑士长如临大敌的模样。 克苏尔尤特慢条斯理地说着，「若是失败，你可就随我处置了。」 邪神本来是不喜欢笑的，尤其是笑得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但是看着骑士长不可置信的伤痛眼神，他心中的恶意忍不住开始剧烈翻涌着，不由就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来。 克苏尔尤特笑得越温柔，越是让人清楚意识到他和从前的邪神有多麽不同。 无论是身周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恶念，还是与脸上笑意截然相反、没有丝毫暖意的漠然黑眸，都不是诺兰德曾经熟悉的模样。 於是他隐下了心间鲜血淋漓的疼痛，不再有任何犹豫。 「光明神的神罚必将显现於世，吾即是正义、即是神裁决之剑。」骑士长念颂着祝祷词的语气坚定，汇集光明之力的亮银剑尖缓缓上移，最终指向了敛去所有笑意、面无表情注视着自己的邪神。 那双燃烧着烈火般旺盛鲜活的金绿色眼眸灼灼望了回去，像是接收到攻击信号般，不再犹疑的骑士长率先发动了进攻，让绝大部分深渊生物都厌恶甚至恐惧的强大光明之力转瞬间就逼到了邪神面前。 克苏尔尤特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侧身避开气势浩大的骑士剑，他抬起左手，缠绕着无数纯黑恶意的修长五指随意抓向了剑刃。 令人奇怪的是，邪神原本惯用的右手不知何时穿戴起手套来，长长的皮质手套将整只手臂都包裹起来，没有露出任何一丝肌肤。 黑色霎时侵蚀进了白色，完全冲突的两股力量交缠着互相吞噬，原本平和的光明之力在此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猛，誓要与暗沉的深渊魔力同归於尽。 诺兰德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正在对抗的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存在，同时他也感觉涌入体内的光明力量越来越多。虽然诺兰德无法像大祭司那样承受完全的神降，他还是感觉自己和光明神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强烈，一双金绿眼眸逐渐被银光浸染，带上了几分不属於骑士长的情感—— 距离此处数千里外的欧维贝克，原本端坐在神座上姿态矜持的光明神赫然起身，紧紧盯着眼前的空气不放，弄得底下正在祈祷的信徒有些慌张无措，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什麽惹得神明生气了。 唯有站在他身侧的伊里亚斯了然发生了什麽，冷静地将信徒们安抚好送走之後就关闭了神殿，只留下他和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安德鲁。 银发祭司默默地看向了光明神死死盯着不放的那片空白，彷佛这样就能透过遥远的距离看到神明所在之处。 此时获得庞大神力支持的诺兰德已经和邪神来回对招了数百次，但即使已经尽了全力，骑士长依旧无法攻击到邪神一丝一毫，自己身上的伤反而在逐步增加。 面对着邪神猫戏老鼠似的从容以及开始力不从心的身体，诺兰德依旧很沉得住气，终於在某次邪神侧身闪避的时候抓住机会，拼尽剩下力气挥剑斩了过去。 他早就发现邪神戴着手套的右手不知为何有些滞涩僵硬，无法很好地用出流畅的动作，虽然担忧是不是受了什麽伤，但这无疑是个好机会，因此诺兰德一直在等待最好的出手时机。 也就是现在。 带着一往无前气势的决绝攻击若是真的击中了，以邪神现在伤势尚未恢复的情况肯定会伤上加伤失去行动能力，他们也就能如愿将他带回教廷。克苏尔尤特却像是感受到什麽一般，抬起头对着诺兰德微微笑了。 骑士长持剑的手难以察觉地颤了一下，他早已抱持着最大的觉悟，自然不可能被邪神的微笑所动摇，但藉着他的眼睛看见同样笑容的安德鲁心却乱了。 ......不。 怎麽能对他出手—— 请求他终止生命的话语无法忘怀地在耳边一次次响起，最终成了魔咒将安德鲁死死束缚住，即使理智知道这并不会真正杀死邪神，但那瞬间剧烈动摇的心神已经足以影响到骑士长，让应该要命中的攻击出现无可挽回的偏差。 克苏尔尤特偏了偏头，手指拭了下颊侧那道细小的划痕，他看着指腹上的蓝色血液，目光幽深不见底。 那道攻击最终被邪神轻松避开，只在脸颊侧边留下几乎不可见的划伤，他低下头，平静地看着攻击过後脱力半跪在地上的骑士长，像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见千里之外的光明神。 克苏尔尤特当然不可能真的被一个光明神不完全神降的人类重伤，避开那样的攻击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不过看见骑士长毅然决绝的模样，邪神忍不住就想看看他露出绝望的表情。 看见将＂苏尔＂带回来的希望，最终这丝希望又被狠狠击碎，跌落深渊之底。 这样的惩罚也仍不足够。 只是他倒没想到，骑士长还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光明神就已经屈服了。 半跪在地上的诺兰德挣扎着抬起头，和目光平静得几乎算得上冷漠的邪神四目相对，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唤。 「苏尔......」 这是光明神在说话。 听见这声呼唤，邪神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顿，如夜的黑眸深处闪现复杂难辨的情绪。 「求你，回来。」 安德鲁颓然地缩在椅子上，骑士长的脱力也大大影响了他，他用着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脆弱语调，轻声祈求。 「回来......好不好？」 如雕塑般立在原地的邪神终於动了，他走到诺兰德身边，轻而易举就将失去反抗能力的骑士长伸手揽在怀里。 光明神也不晓得怎麽想的，居然到现在也不曾切断与骑士长的连结。克苏尔尤特将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胸口，手下能感觉到蓬勃有力的心跳。 即使是不完全神降，这也成为了他最大的弱点，只要克苏尔尤特想要的话，就能轻易扼杀令他感到威胁的神只。 只要他想。 等到那时，手下有着鲜活心跳的人类以及光明神都会死去。光明神的威胁太大，他应该要这麽做，才能确保之後不会有任何力量侵犯到自己。 克苏尔尤特静静地听着明明已经快要脱力昏迷、却仍然一遍又一遍执着地要他回来的声音。 苏尔、苏尔。 求你回来好不好。 邪神扯了扯嘴角，试着想再露出和曾经那个＂苏尔＂一样温柔的微笑，却发现怎麽也做不到了。 「你喊错名字了。」克苏尔尤特俯视着怀中茫然人类浸染着银光的金绿瞳眸，漠然道。 他张开五指，深渊魔力涌出，硬生生切断了一人一神之间的连结。 远在教廷的安德鲁不由因为反噬回来的力量咳出一口鲜血，直接晕了过去。 克苏尔尤特收回魔力时再次皱起眉头，又很快松开，他没什麽表情地看了眼被手套完全覆盖的右手，那股缠绕在灵魂深处的剧痛过了许久才终於消退。 自从他用这只手杀死过萨菲斯特，就触发了从前的自己遗留下的咒术，这麽多天下来已经快将他的手侵蚀得只剩累累白骨了。 真没想到，从前那样＂良善＂的自己居然还会动用诅咒，而且第一个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克苏尔尤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提着昏迷过去的骑士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