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相对
浴室里的浴缸正在积水,苏昔一手扶上肩膀,浅浅抽了口气。 身后是一整面长镜,指尖搭上的地方,有一个鲜明的牙印,看起来是很久都无法消掉,甚至有可能因为破皮而留疤。 苏昔瞥了眼自己左边的胸膛,缓缓转过身,在渐渐腾起的水雾中看向镜子里满身青紫痕迹、牙印遍布、一眼看去几乎没一块好rou的自己,还有某个晃荡着的、闪烁银光的饰物,他伸手触了触那个东西,是十分异样的感觉,他又缩回手。 他面色阴晴不定,半晌,狠狠心把乳环取下,随即用事先准备好的双氧水做了清洁,再小心进入没放很满的浴缸里。 浑身上下都疼,内里是酸痛,体表被咬过掐过的地方受热水一激,愈发敏感痛痒,仿佛再受了一遍刑罚。 苏昔身子微颤,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向右偏侧了下靠到一边,让左边的rutou不要浸泡到水里,半阖着眸子养神。 熟悉的氛围、繁杂的事务、讨厌的人们,身上心头的疼伴随原本尘封在记忆里的血腥味,这一切如最锋利的尖刀将他光鲜亮丽的表皮剖开,露出的内里混沌污浊。 只要不回来就不必想起。 只要不回来就不必假装释怀。 只要不主动接触红场,他就可以当个正常人。 只要再拖一段时间、一分、一秒……或许他就可以真的忘了。 五年不短,可原本希望能随着时间改变的东西,竟一样都没有改变。 …… “五年前的地下势力大洗牌,我还从没这么细致了解过,除了秋毫,恐怕也没谁能查到这么详尽了吧?”陈寓整个人横挂在长皮沙发上,翻看着资料,边看边吐槽。 “啧啧啧,秦家这两代基本死绝了呀,惨烈,着实惨烈,就剩下个跟咱们同辈的秦五,还是个不露面的,也是,就剩一个了还不给当大宝贝一样护着,真出来估计两下就能被搞死。段溯我说真的,你考不考虑发展一下赌场业务去跟红场抢地盘?他们后继无人呐!喂!” 段溯翻看着同样的资料,皱着眉头,此刻凉凉地瞥了那闹腾东西一眼。 陈寓立马噤声,敢怒不敢言,可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只得继续在一旁小声逼叨:“说起来当年明河还排不上号,掺合得不深,也多亏了这场洗牌,不然崇宗有百垣撑腰,指不定要多给咱们拦多少路。” 段溯一直重复翻着几页,最后拇指指甲在全文少有提到的“秦栖”这个名字底下划了一道。 陈寓凑过来看:“秦栖?不就是那个秦五吗,你觉得他有问题?” 段溯说:“唯一一个活着的,不奇怪吗?他出现的时机都很巧。” “人家当年才十六七,一直被秦老爷子养着,据说还是个病秧子,能有他什么事儿?你以为谁都是你,十三就能单独带人接货啊?”陈寓不以为然地躺回沙发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挥手吸引段溯的注意,“哎,简秋毫让我顺便转告你,你那小宠物休学了。” 段溯没什么反应,只问:“他人现在在哪?” “他导师还有辅导员一起给他办的手续……啊,不愧是优等生。你问他现在在哪?我问问方醒——” 陈寓刚掏出手机,一个电话就接进来,显得异常急促,陈寓接起来:“怎么……?” 对面非常喧闹,似乎场面异常混乱,还混杂着惨叫声和轰鸣,段溯从思索中抽出神,眼皮一抬看过去。陈寓神色震动,拿着手机的手在某个瞬间蓦然掐得死紧,他对着电话道:“我知道了,赶紧撤出来,封锁消息,这事不能传……不,直接撤出来,死的活的都点清楚,把痕迹抹掉。” 挂了电话,陈寓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峻:“刚到边境的货有一批被炸了,这事儿怕盖不住,我让他们先想办法脱身洗清关联……” “处理干净些。”段溯说,“挑这地方炸,很可能有后手。” “……好。”陈寓沉声应了。 段溯把手头的资料甩在一边,手背抵住额心撑着脑袋。陈寓连着几个电话安排下去,此时也不太敢看段溯的脸色。 明河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事了,这趟运的东西分了好几批从不同地点入境,光谈损失倒不是很要命,很明显对方就是冲着挑衅来的。 可细数明河如今那些仇家,谁有能量够胆量做这事? 此时段溯翻过放在最底下的苏昔的资料,来回扫着那之前就看过一遍却没找出问题的二十一年人生经历,眼里暗光划过。 …… “他们肯定以为会有后手,让他们折腾去吧。”苏昔没精打采地窝在专门支使付参给他找来的柔软豆袋沙发里。 “……”付参接不上话,他觉得事件发展速度有点超乎想象,他刚刚应付过红场其他几位高层的狂轰滥炸,此时战战兢兢瞄了眼少爷,结果发现这位正好整以暇刷社交软件页面。 “怕了?”苏昔随口道了句,心说太太们最近的新作质量参差不齐。 “不……少爷,段家那位,他究竟做了什么?”付参小心翼翼地问。出手就断人财路伤人脸面,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苏昔存了张图:“是你想知道还是那帮子骂你没拦住我的蠢材想知道?” “……都想。” “不告诉你们。”苏昔面无表情点了个赞,“我中午要吃锅贴和小米粥,锅贴一个牛rou一个素三鲜一个豆腐带微辣两个没有虾仁但有虾仁味道的抱蛋虾仁,要蔷薇花形的,面上有葱花和黑芝麻,粥要三分甜三十九摄氏度温差上下不超过三,让他们给我备好。” “……” 付参觉得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传闻里所谓的诡秘、神机妙算、心思神鬼莫测……那些形容不提也罢,单说这几天胡作非为特地挑起争端的cao作,老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吗? 付参又照着旁边的玻璃窗看了眼苏昔。他还觉得,这少爷跟之前手下人跟踪汇报回来的几乎是两个人。 温柔亲和待人有礼文雅隽秀相处言谈举止如三月拂面春风……这都他妈什么鬼? 阴郁偏执性格恶劣爱折腾人说话凉飕飕还净下些他听不懂的命令……哪里好相与了?除了那张脸别的都是假的吧? “有空心里吐槽我,赶紧去帮我安排吃的。”苏昔语气阴恻恻,大有安排不周就立马让这人形监视器滚的意思。 虽然保持面瘫却一再被看穿心思的付参不愿再挣扎,认命地拿起手机。 “对了。”苏昔发出一条表示最近不再接稿的消息,抬起头,“给我安排一下人手。” 付参心头生出不详的预感:“您要做什么?” “去杀人。”苏昔瞟了付参一眼,说这话时漫不经心。 “少爷!”付参却一时当真,急道,“咱们不能跟明河撕破脸!要是杀了段家的人……” “你也知道我现在做的还不至于撕破脸。”苏昔看着他。 付参愕然。 “你们对如今的明河了解多少?”苏昔问,“你们要是有足够的了解,对红场的掌控能力有清醒的认知,至少就不会放任我失踪二十几天,甚至都没怀疑过明河。” “试探恶犬,最快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为他们树立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敌人,狗急了,獠牙就会露出来。安插卧底是来不及了。你现在不该在这里观察怀疑我,你应该立刻派人去监视明河的所有动向。” “付参,你是老先生带出来的人,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想不到这些,太关注我,你就会忽略别的。这是我给你的一次机会,希望你尽快搞清楚,老先生派你跟着我,不是让你仅仅做一个耳目或打手的,那种事,谁都可以。”苏昔不轻不重地点醒这个这几天一直不在状态的副手。 如果说之前还对于苏昔的能力半信半疑,那么这几番话下来,付参是基本服了。他紧捏拳头,有些羞愧,又神情严肃:“我明白了,少爷。” “我不可能因为私人恩怨拖整个红场下水,你放心。”苏昔面色稍霁,给付参喂了颗定心丸,又优哉游哉地冲了杯咖啡推过去,示意付参可以坐下定定神。 付参没敢坐下,只端起咖啡品了一口,恭敬道:“我稍后为您安排人手,您有什么要求吗?” 苏昔食指跟拇指搓捻着,嗅着空气中咖啡的味道,不自觉避开同人不必要的对视,说:“我去见一个人,你让他们暗处跟着就行。” 付参额角一抽,再次直觉不妙:“我是否能知道,您要去见谁?” 苏昔歪歪脑袋,难得朝付参笑了下。 …… 这天清晨有薄雾,一辆车出现在大学城的道上,天没大亮,但足够百步内看清人了。 车内的人打了下雨刮,车窗映出一副轮廓优越的面孔。那人眼如点漆,眼尾的弧度有些张扬,看上去似乎总带三分笑意,鼻梁挺直,唇薄,中间拉成一条平直的线,显出一种偏凉的质感,其右耳耳垂上,还缀了颗样式简单的黑曜石耳钉。 驾车人坐在驾驶位上,打过方向盘,正经过一个拐角。拐角正对着一家装修精致的糕点屋,只见一人正背对糕点屋内暖色的灯光从里面走出来。 晨间的冷风将围得紧实的红色羊毛围巾掀开些,遮住了那人的脸,还顺带将他扎成一束放背后的黑色长发扬起几缕,他伸手将围巾拉回来,呼出口热气,看向车内正看过来的人,很是有礼地点头致意。 段溯看着朝他走过来的苏昔,摇开车窗,冷气灌进来,他卷曲的短发摇曳,眼尾自带的笑意晕开了些。 更加诱人了呀。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