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江南的雨犹如音韵那般,是细腻绵绸的,水乡的湖上有一丝丝蒸腾的雾气,伴随着细细的小雨,形成了独特的景观,宛若一幅古色古香的水墨画。 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黑伞,身材修长的男人出现在画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踱步来到一家名叫“云檀香”的店铺前停下,收起雨伞后缓缓走进。 镂空木质屏风前的红木案桌上放着一个香炉,属宣德年间的官制铜器,炉下有盘用来接藏热水,水汽蒸腾氤氲,香炉隐约期间,观如幻象蜃影,不可名状。炉上雕铸飞禽走兽,于水雾中时隐时现如同走动,似与香雾缠绕旋转。 绕过屏风,走过花梨木梯后,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香炉和不同种类的香料,最显眼的莫过于大理石纹地板上摆着一尊类似安乐公主的百宝香炉。高三尺,开四门,炉上雕饰红桥勾栏,飞禽走兽,又有天女乐师,神兽飞仙,炉上纹饰缠绕连挂,鬼斧神工,雕刻镶嵌极为精致。 四周的黑檀木架上放着宣德年间的各类铜炉,有宣德中年的蜡茶色,宣德末年最佳的藏经纸色,以及栗色、茄皮色、堂梨色和褐色,也有银囊和滚球这类的香炉。 香料以沉香,苏合香及水麝为主。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类型的香?” 雕花木屏风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一位身着白纹灰袍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一双银墨色的明眸清澈见底,却又似青烟般看不透彻,唇角的微微向上,好像随时都带着笑容 ,一开口清冷的声音又与温润的面容却有些不大相符的地方。 青灰的衣袂,清冷的声调,把霁景一下拉回到那段回忆中。 烛火轻曳时勾勒出流纱幔帐后端坐之人的身型,一旁檀木案桌上,龙涎香从宣德炉中溢出,弥漫至房间的每个角落。屋子很静,能听得见其中一人略微重的呼吸声,频率比常人快了点,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霁景知道帐幔后那人是谁,不知道是香气的迷惑还是好奇心的驱使,他大着胆子轻轻拨开纱幔,朝里面瞥了一眼,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了。 云檀坐在红木椅子上,青灰色衣服中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一只手紧紧抓着案桌,泛白的指尖死死扣住桌角,另一只手攥着衣领,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后,他艰难地把脸转过去。这样的神情是霁景从未见过的,也是云檀脸上不可能有的。 那双明眸被水雾弥漫,银墨色眼瞳中没有了平时的清冷和孤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媚色。 是的,媚色,这是霁景唯一能想到的词。 这双媚色的眼眸在看到他后,似乎又多了一份迷离,水雾更浓了,眼角的那抹微红色更深了,情欲慢慢爬上原本清冷的脸庞,犹如无情无欲的飞仙堕入红尘这张大网,挣脱不出。 不知是谁先动了情,起了欲,又或是香气的撩拨了心智,也或是那微微上动的喉结,那一声从云檀嘴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呜咽,霁景抹去了他们间的距离,与他一起在情火中烈焰燃烧。 霁景见过这双银墨色明眸迷离恍惚的样子,听过那浅薄的唇中溢出一声声黏腻的喘息,还见过那不容一物的眼瞳中倒映着他的脸,为他痴狂的模样。 “先生?”云檀轻声问道。 霁景拉回思绪,收起那放肆打量的目光,整理情绪后慵懒地回复说:“我要你这儿最好的香料。” 云檀依然清冷地说:“云檀香的香料都是上等品,您大可放心,只是您偏向哪一类的香呢?” “龙涎。” 霁景带着笑意说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只是偏偏多了一份暧昧。 对面那人轻蹙眉头,银墨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刚想开口,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云老板,你勾引到我了,我怕忍不住把你抱回去藏起来……一个人慢慢欣赏。” 说完还不忘头轻轻一歪,用一种无辜的神情看着云檀。 沉水香在宣德炉中散发出缕缕青烟,纤缓如水波漫漫,却似一双玉手撩拨着他的心弦,一下又一下,只重不轻……好像过了很久,炉中的青烟才一点点消散在空中,直至不再从炉盖飘出。 云檀反应过来该换香了,走过去揭开宣德炉,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的皮鞋。 刚想转身,却对上了霁景深邃的眼神。 一时间谁也没动,反倒是对面的登徒子轻笑一声打破尴尬局面,目光转向香炉后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也行,反正我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 说完不忘伸手蘸点香灰,食指轻轻擦过云檀唇角,留下一抹淡淡的浅灰色。 云檀懵了,当他恢复神智时人已经不见了。 香灰还残留在霁景的手指上,他在春秋天朗气清时,冬季暖阳雪夜时见过这一抹青灰色,名山、书馆、禅床、船舫都留下过它的存在,他寻着这抹颜色的痕迹,看过山川河海,历经沧海桑田,犹如黑夜中找寻星星的孩子,渴求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色彩。 古人认为,万物有气而上统于天,香为气中升发者,为天所感,可以降神。 而他所有不能说出口的话,都随着青烟飘散,沉淀在那炉盖之下的香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