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迷路

    长久的敲门声响着，“笃笃”“笃笃”的不知疲倦，颇有些急切意味。维瑞斯抬眼看向门口，只一瞥又收回目光，专注地写着些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成串的符号。

    终于那敲门声愈发扩大，转敲为砸了。维瑞斯镇定自若地收起纸笔，拉下门栓，视线探出门缝去看。

    维瑞斯并不打算先问话，澈蓝的眼平静地看向来人。来人似乎也被这澈蓝的眼眸攫住了心神，怔愣几息，才说明意图。

    “我是来雪山里打猎的，结果迷路了。”德利拉有些赧然。

    维瑞斯闻见了裹挟着雪的冷风送来的将歇的硝烟味。

    “那么，进来吧。”至少他不能放任活生生的人冻毙于风雪。何况这人合他眼缘，让他一见就觉不凡。流露的气息并不像是普通的猎户，倒像个有点模样的军人。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上真会保佑你的。”德利拉一面走进屋，一面把猎枪放在倚门的位置。

    维瑞斯示意他自便，转身走向书房。

    “你这里的书真不少。”

    维瑞斯停下步子，“是的，但是请不要碰它们，弄乱了我会很苦恼。”

    德利拉从书架前退开两步，生怕他的靠近就足够令书柜沉重地倒塌四散。“好的。”德利拉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坐下。

    他打量着四周，干净而整洁，像它的主人一样井井有条，讲究颇多。维瑞斯瞥他一眼，把刚刚整理的资料送进了书房，并从外面锁上了门。

    “这里很偏僻，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孤独吗？而且四周还有野兽出没。”德利拉看维瑞斯似乎无事可做的模样，和他攀谈起来。

    “不会。”维瑞斯板着脸，让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显出生人勿近的冰冷，像是台只知道执行指令的机器。

    可德利拉大概是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也可能是他对维瑞斯颇有兴趣，总之他愿意将对话延长下去。

    “那你吃饭怎么办？”

    维瑞斯不动声色，“我雇了人每周一来送食材。”

    “储存食材的话，在外面那座塔楼里？还是说你放了什么宝物在那里，所以才需要住在这里看守？”德利拉在雪地里迷路之后，看着那座高高的塔楼找了过来。

    “有地窖。塔楼是这栋房子的装饰建筑，已经废弃了。不建议你去那里打猎，顶多是有蜘蛛和老鼠。”

    德利拉应声，继续用无聊的对话折磨着和他相对而坐的年轻人。尽管维瑞斯摆着张冷脸，但是对于德利拉的问题无论再无聊都有问必答，表现出不同于他面上的耐心。

    德利拉虽然话多，但是颇为勤快，每天都抢在维瑞斯动手前做完了家务，这让维瑞斯好歹满意了些，至少他知道不能在这白吃白住。

    暴雪在德利拉到达维瑞斯的住处当晚下了起来，像是和德利拉打好了商量。外面的风雪一直延续到周一早晨，门口厚实的积雪几乎把门砌住。

    德利拉费劲地推开门，用力过猛把自己摔进了遮天蔽日的雪墙里。德利拉爬起来看见壁炉旁好整以暇地看向他的维瑞斯，青年俊美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微红，澈蓝的眼里尽是笑意——带着嘲弄。德利拉不自在地走回屋里，带门的动静大得过分。

    “你的头发上。”维瑞斯指了指他头发上沾着的雪块。

    德利拉连忙拍掉头身上的雪，雪点落了一地。维瑞斯不悦地皱眉，深红的地毯上满是斑驳的雪点，闪着盈白的光，一会儿就会融化成水滴，渗进地毯，变为血的红色。

    这红色缠绕着、连接着、终将绞缢他们，令他们窒息而亡，狼狈地露出死相。

    “好大的雪，当时也是……”德利拉清理着还未融尽的积雪，出神地回忆起来。

    德利拉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事，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趴在距离交战地点一公里远的掩体后，任由积雪在他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把他裹得素白，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屏息等待，等待扣动扳机的时刻来临。

    以前他惯用狙击枪的，可那之后已经十几年没有真正的战争了，关于吉亚人与斯兰图人之间宗教的、疆域的和政治冲突的战争。而现在他也已经退伍，只是一名普通的并且会迷路的猎户罢了。

    那之后他也失去了卡洛琳，也许卡洛琳以为他死在战场上了，已经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也许卡洛琳受到战火的波及，根本没能活下来。

    但这都无碍他依然带着那枚交予不了的戒指。

    维瑞斯把他从沉湎中唤醒，“送食材的人应该快到了，他会帮忙铲雪的。”

    德利拉如梦方醒，猛然地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而他再也找不回那时候的同伴和家人了。

    德利拉失落的模样让维瑞斯感到奇怪，他第一次看见德利拉充满自信与生气的脸上显出如此的颓唐沮丧。“你受凉了吗？过来烤火吧。”维瑞斯几乎把沉重的德利拉拽起身来。

    坐在壁炉旁的德利拉好奇地看向维瑞斯：看不出他那个文弱的模样，还能提得动他。

    被唯一的视线来回打量的维瑞斯有些坐不住，终于在外面响起熟悉的铃声时急匆匆地奔赴门口，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