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个妈两个爹
在南方海岛度过了快一周,冉辰回家时身上明显黑了不止一个度。回岗第一天,助理瞠目结舌地上下打量了会儿他黝黑的两条胳膊,试探性地问:“冉总,您这是去做了层镀黑吗?”被冉辰乐得在脑袋上打了一掌,让他带着文件麻利地和员工沟通去了。 要把让自己从飘忽的云端落回水泥地板上,冉辰着实费了一番劲,到了下班时间,他仍然只完成了平时四分之三的工作量。他叹了口气,拍拍脸颊告诉自己得收心了。这么想着,转身他就驱车去林钰家。 车还没开出车库十米,一个人影突然窜到冉辰车头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冉辰猛地踩下刹车,手肘因为惯性撞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响亮的鸣笛声。他有些恼火地摇下车窗,探出头:“危不危险啊!突然窜出来……”看清那人是谁后,冉辰一愣,“祝歌?” 祝歌拉下兜帽,走到车门边。她的声音沙哑,眼睛底下一片青黑:“林钰没来。” 冉辰思索一会儿才想起祝歌在说什么,有些愧疚。祝歌继续说:“我就知道他不会来的,呵。”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笑一声,对冉辰恶意地笑道,“奶奶的葬礼结束了,麻烦你告诉一下他,让他以后有空了也千万别屈尊纡贵地来我们破乡下看她。”说到后来,她恶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你……”冉辰刚想开口,祝歌打断他:“还有,你把手机拿出来打电话……算了,开下录音。”见冉辰不为所动,她只好自己开始录音,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大吼:“他妈的小白眼狼,爱去哪里就去哪儿吧,永远别回来了cao你妈的!也cao我妈的!!” 祝歌结束录音,对冉辰勾了勾手:“愣着干啥,我把录音传给你,你一会儿给他听就行。动作麻利点,我事儿多着呢没时间陪他玩捉迷藏。”她半强迫地压着冉辰传了录音,便打算转身离去。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冉辰叫住了她。 祝歌讥讽地提起嘴角:“问我干什么?你自己问他去啊,不是林钰那臭婊子的男朋友吗?怎么,以你们的关系,这点小事儿都问不出来吗?” 冉辰被她阴阳怪气得直皱眉,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祝歌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声退步道:“不过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个条件。”她顿了顿,走到另一边车门自说自话地敲了敲车床,“开门,送我回家。”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客气?”冉辰骂了句,还是开了车门,“行吧,地址。” 祝歌坐在副驾驶座上原地跳了跳,拍着座位兴奋地左顾右盼:“车里头是这样的啊,这不挺大的嘛?怎么,你俩在这车上那啥过没?”她一脸嫌弃地瞅了眼后座,“这么宽敞!” “不说地址就下车。”冉辰忍无可忍道。 “哦,嘿嘿。”祝歌收声,报了串地址,离公司不远。兴奋劲儿过了,她便安静下来,冉辰余光里看到她偷偷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祝歌的手机是那种老年机,字大,按起来还会发出噼里啪啦的音效,一路上吵得冉辰还以为车上搭了一群八哥鸟。 祝歌住的地方比冉辰想的还破一些,和林钰家那种藏在七拐八弯里的破不一样,这栋两层楼的小破楼就安静地夹在两栋现代化的建筑之间,张扬地告诉大家“我很破”。祝歌从车上一跃而下,见冉辰还打算找停车位,直接小手一挥:“别墨迹了,直接停门口。” “等下要是有人出来……”冉辰犹豫道。 “那就让她自己绕!”祝歌不耐烦道,“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唉,没事啦,这里大多数人第二天早上之前都不会回来,你放心停着得了。”于是冉辰只得跟着她走进潮湿的楼梯,祝歌打开一扇生锈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吖声。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去:“进来吧,不用脱鞋了。” 冉辰刚踏进去一步就知道了为啥祝歌让他别脱鞋,他感觉自己踩在那种便宜酒吧的地板上,粘乎乎的,感觉像是地上粘了一层黏胶,踩下去一脚抬起来都费力。 屋里很暗。一进门,过了鞋柜就是个厨房,厨房对面是厕所,地上的瓷砖塞满了乌漆墨黑的污垢,角落还积了一团头发。再往里面就是卧室了。木地板和水泥墙围城的正方空间,应该只能横躺一个冉辰多一点,右手边是个双层床,左手边是个矮脚桌。房间里侧是扇落地窗,阳台上晾满了衣服,内衣和性感的蕾丝混在一起,挡住了阳光。 祝歌吃力地蹲下捡起地上铺满了的零食包装袋,抱怨道:“吃了也不知道收拾,出了虫又哭着要我打!啊!”她突然大叫一声,越过矮脚桌跨进阳台,揪起隔壁阳台上一件衣服冲着另一侧大喊,“这不是我的衣服吗?你又偷穿我的!”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一阵女孩的嬉笑声,她懒洋洋地喊:“对不起嘛,你都看到了,就自己拿回去吧~” “下次再偷我衣服穿,你生的孩子没屁眼!”祝歌骂了句,将衣服扯下来收回屋里。 冉辰看得目瞪口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女人迷迷糊糊地说:“小猪你干啥呢……咋咋呼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双层床下边的被窝动了动,一个没穿上衣的女人缓缓从被窝里爬出来,她两团雪白的rufang就那样挂在外头,随着她揉眼睛的动作晃动。 冉辰猛吸一口凉气,背过身去。他动静有点大,女人“哎呀”了一声,娇羞地将自己的身子遮起来娇嗔道:“小猪,带人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不是来找你的,你别演了。”祝歌往女人身上扔了件内衣,“下次洗衣服自己洗,别堆了两周就等着我帮你。” “真的?帅哥,真的一点都没兴趣?”女人搔首弄姿,声音拐了七八个弯转到冉辰耳朵里。冉辰如芒刺背,冷汗都滴了下来,举起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这个意思。 “可惜了。”女人的声音立马拉下了两个音节,或许是抽多了烟,嗓子哑得像是深山老妖婆。她没穿内衣,而是躺了回去,“那我继续睡了,你们要干啥动静小点儿昂。” 祝歌翻了个白眼,拉了俩小坐垫扔在地上,自己坐下,又拍了拍另一个垫子:“愣着干啥,过来坐。”见冉辰坐下,她从床底掏出一包烟,“抽么?” “不了。”冉辰眉头紧皱,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啊?”祝歌像是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这个,乐得哈哈笑了几声,“不是我的烟,她买的,拿两根没事儿。”她熟练地给自己点上烟,深吸一口后眼神平和地吐出一口白烟,喉咙轻颤,发出一声类似猫咪被挠下巴时的咕噜声。 “你……爸妈呢?”冉辰问出来后,才后知后觉地从祝歌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傲慢,多么何不食rou糜。他轻声说:“抱歉。” “没事儿,早死了,也就不伤心了。”祝歌嘴里叼着烟,按着打火机玩,“别客套这些了,有啥想问的就快问,晚点儿还得上班去呢。” 冉辰突然有些心疼,他从祝歌手里抢过打火机,犹豫了会儿还是放在桌上:“小孩子别玩火,多危险,把房子烧了找谁哭去?” “我还能找你哭呢?”祝歌笑了起来,“行了行了,别假惺惺的了。你想问的无非就是林钰和我到底啥关系,他认识你之前都经历过什么呗?” 冉辰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下来,祝歌便继续说:“我之前也说了,我是他meimei。一个妈,两个爹,如假包换的亲兄妹。然后他经历过什么……”她卖了个关子,恶意十足地哼了声,“他嫌弃家里穷,所以跟你说他没有家人,或者都死了呗。” “什么?”冉辰皱眉,“小钰不是那种人。” 祝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他又不可能在你面前作什么妖,还等着你给他花大钱呢。”冉辰刚想反驳,就被她怎么,我说的不对?你没给他花钱?” “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好好的交往怎么就变成金钱交易了。”冉辰觉得祝歌简直无理取闹,便一时难以控制情绪,“你年纪小小,说的话怎么都那么下九流?!” 祝歌脸色一变,阴沉地说:“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他妈的下九流,年纪小小不学好,辍学打工赚小钱,怎么了?碍着你了?你要是觉得我碍着你了就他妈的滚出去!” 冉辰深吸了口气,压下脾气:“对不起,是我不好。” 屋里暗沉了一阵,祝歌在点了第二根烟时被冉辰拦下了,她瞥了眼冉辰开口:“没事,你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停顿了一会儿,“我是被奶奶带大的。祝苗,就是我和林钰的妈,是个妓女。她没说过林钰是哪儿来的,我估计就是嫖客的吧。我是她和拉皮条的孩子,我出生后她就把我扔给奶奶不管了。她带着林钰不知道去了哪儿,再见到她的时候就是隔着铁栅栏了,那时候我刚上小学,林钰快升初中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儿,她低下了头:“我老家那儿挺封建的,所以我初中还没毕业呢,奶奶就让我别读书了,去打工。我本来就不爱读书,随便找了个厂子就开始串线儿,一天能赚三十多块钱呢。省着点儿花,一个月就能攒两百来块,一年就能凑出林钰的学费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吃饭有rou的日子,他能比我多吃一块rou,我比奶奶多吃一块。”说到奶奶,她笑了笑,“我羡慕啊,就去抢他碗里的rou,被奶奶一顿好打。现在吃得起rou了,也没人打我了。” 祝歌摇头,把烟头灭在一张千疮百孔的塑料壳上:“林钰读完了高中,是我们那儿学历高的了。可他不知足,硬是拼死拼活,跟家里闹掰了也要靠大学,奶奶就说除非考上最好的大学,别想从家里再扣钱了。嘿,没想到他还真给考上了。可我不乐意再给他钱上学了,我要省着钱给自己花,他倒是识趣,考上大学刚来城里,就断了和家里的联系。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后来再打过去就是忙音了。” 冉辰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了。 “林钰他抛弃了我和奶奶。”祝歌说,“他抛弃了我们。” 后来祝歌不再说什么,冉辰走前看到茶几下放着两本初中课本,上面铺了一张粉红色的塑料垫板。他问:“祝歌,你……还想读书吗?” 祝歌整个人僵了一会儿,脸慢慢火烧似的红了起来,对着冉辰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我讨厌读书,你听不懂人话吗?问我这个是想说什么,想说我没文化,说我是文盲吗?!滚,给我滚!”她举起一只鞋,向冉辰砸去。冉辰刚躲过,就见她搬起桌子,吓得只能逃出了那间小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