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人
电梯运行起来吱嘎作响,楼道的灯光昏暗不明还隐隐有股发涩的霉味,季铭捏着鼻子找到了那户说是待出租的房子,这是他最后的一次尝试了,剩下的选项要么离上班地点老远,要么是些生活不便的老旧小区。 “啊呀,你来晚了,这房子前两天就租出去了。”好不容易联系上房东,就得知了这么个不幸的消息,但此时此刻,季铭只在心里叹息了一句“果然又是这样。” “那这儿大概什么时候能空出来呢?” “不好说,近一两年是肯定不会了。” 坐进地铁里,刚好有人起身空出了座,季铭揉捏着有些酸痛的小腿,又想起医生叮嘱他要补充营养的话,孕吐反应一过他倒是又有了些胃口,但想着还要付房租和以后产检的费用,他觉得还是少吃点为妙。 “干嘛这么节省?两个人花难道还能比你以前一个人花得少吗?”在咖啡馆里和莉莉通了视频,遭到了她的嘲笑。 “不节省难道去喝西北风吗?老板可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涨工资。” “你还是没想明白吗?你干什么想着要只靠自己的钱养小孩,叫戴知行给你钱啊。” “我住他房子还没付他房租呢。”虽然戴知行也从没提过。 莉莉的狂笑振得季铭耳朵发痛,他连忙把音量调低了一点。“笑什么?” “我笑你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类型。” “我帮谁数钱了?” “你没数钱,你倒是千方百计想着要替人省钱。何必呢?我早跟你说了,戴知行干出这种禽兽事,收拾烂摊子补偿你是当然的,如果孩子是他的,那就更是天经地义了。” “不管怎么说拿别人的钱总感觉怪怪的。” “你想着要和他撇清关系么?我劝你趁早放弃,这关系是撇不掉的,如果真是他的孩子,生下来你还能彻底避开他吗?那你是只有离开A城了。” 一路上想着莉莉的话,都没注意到门口的变化,等到进了客厅,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个女人,正把一条腿翘到膝盖上晃荡着,一眼望见那人一截白细的大腿,季铭被吓得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对不起!”对方回过头来,他慌忙出声道歉。 女人笑了,季铭马上认出了她,这女人他并不陌生,准确地说,这个世界上许多人都不陌生,去年夏天里,这张脸主演的电影是这个国家的年度票房冠军。 大明星杜韵怎么会在戴知行的房子里? “要道歉的是我,吓着你了吧。”杜韵现实中的声音不像她在电影里的嗓音那么轻柔,而是带了些低沉的浑厚气,和她那张娇媚的面容有些不搭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影视名人,闻着隐隐飘过来的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季铭轻轻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摇了一阵头。 “过来坐吧。”杜韵露出了她那招牌式的微笑,这微笑曾在A城最大广场最显眼的广告位上挂了好几个月,她把二郎腿放了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你是季铭对吧?我想你应该认识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知行去酒窖拿酒了。” 到底还是没敢在大明星身边就座,季铭把自己安置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介意我抽根烟吗?”杜韵掏出了一盒包装很精巧的香烟,得到季铭的允许后,她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要我帮你拿火柴吗?” “不用,谢谢。我在找烟灰缸。” 季铭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从来没见过烟灰缸,但似乎戴知行偶尔也会抽点烟,大概都是在另一边房子里抽。 “这儿好像没放烟灰缸。” “是吗?真奇怪,我上次来,这里还有呢。” 说话间房子的主人回来了,戴知行手里拎了瓶红酒,望了季铭一眼,“你回来了。” “嗯……今天去了趟医院晚了点。” “结果怎么样?”男人去拿杯子了,声音是从厨房里传过来的。 “都好。” “唉,知行啊,你把烟灰缸放哪儿去了?” “要抽烟去外面,别在房子里抽。” “怎么?你开始戒烟了?真了不得,我家那口子今天还唠叨着要叫我少抽点。怎么你也开始叛变了。” 杜韵什么时候结婚的?季铭心想,这可真是一个能让八卦记者抢破头的猛料。 “你也是该少抽点,烟抽多了牙黄。”戴知行在季铭对面坐下,递给杜韵一个玻璃杯子,给自己和她都倒满了一杯。 “给小季也来一杯呀。” “他喝不了。”戴知行望着季铭,“喝果汁吧,你想喝什么?” “我自己去拿。”季铭站起身来,跑进了厨房。 开了罐桃汁,回来的时候杜韵正冲着戴知行激烈抱怨着她上次的工作,说那导演不靠谱极了,永远不知道自己要拍些什么,东一条西一条,搞得她头大。 “现在有些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永远在跟风,只能拣些剩饭吃。” “你干嘛接呢?” “这不是还人情吗?那个制片人是我老熟人。”杜韵拿起酒杯抬头猛干了一口,耳环在她的长颈子两旁叮当作响。 “我说,你最近有没有空档?卡想叫我上他们六月份的封面,你来帮我拍怎么样?他提的那几个摄影师,我总觉得不太行。” “拍室内?那我有空。” “还没定呢,不过你这么说当然就拍室内了,沃伦那家伙,上次还跟我抱怨说你都不接他给的工作,连钱都不想赚了。” “他那钱赚起来可不容易。” “他这次好像要跑到伦堡去,那里现在动荡得很,最适合他这种人。” 接下来话题又回到了八卦放送上,如果是一个娱乐记者在这里,大概是可以直接靠这些消息衣食无忧了。季铭极力保持镇静,但还是在听到几个说法的时候惊叫出了声,引得戴知行和杜韵都来看他,搞得他有些脸红。 “明天我想办个小宴会,你懂的,庆祝我儿子满月,就几个熟人,你来吗?”酒喝到一半,杜韵向戴知行发出了邀请,没等他回答又转头来问季铭,“小季也来?” 季铭还沉浸在“杜韵什么时候儿子都有了”的惊异中,只能点了点头。 “那好,八点半开始,你们可以早到点,来帮我干干活。”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了。” 送杜韵出门的时候,季铭终于鼓起勇气问她住在哪儿,那张早就在大银幕上被他熟知的脸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 “我们是邻居啊,我就住你对门!”杜韵一伸手,指向了对面那栋带花园的洋房。 “杜韵什么时候孩子都有了?”回到客厅,戴知行还在,一个人喝着那半瓶剩下的酒。听到季铭的问题,他往沙发靠背上一靠,“早就有了,这都是第二个了。” “可完全没有消息!”怀孕的时间长了,怎么都遮不住的,何况是第二次了,杜韵刚刚也不像是刚生完孩子一个月的人。 “当然不会有消息了。”戴知行奇怪地看了季铭一眼,“又不是她生,是她丈夫生的。” 季铭没话说了,这在娱乐圈的跨圈婚姻中也算常见,尤其是当事人隐婚的情况。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个疑问来。 “去满月宴要穿正装吗?” “大概是要的。杜韵的丈夫比较追求格调。” “但我没有……”,他平时上班不用穿那些古板的正装,而少有的几套能穿上台面的正装都留在了家里,他估摸着要穿上身还得送去干洗一下。 “买一件吧。” 季铭的眼皮跳了跳,一件好点的正装对于现在的他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住在这儿他每天上下班的地铁费都多了些。还要付和莉莉长途通话的钱。 “但我也没有……”,他想起莉莉今天早些时候在电话里的指导,她叫他先问戴知行“借”些钱试一试。 听了他这半截话,男人点了点头,季铭等着他来问自己需要多少。但戴知行一句话没问,直接从钱包里拿了张黑色的卡片给他。 纯黑的卡片,在光线下转动时会出现一些烫金的花纹。 “拿去用吧,不用急着还我。”还钱还是还卡,季铭有些摸不清楚。 “密码多少?” “生物密码,两只大拇指的指纹。” 第二天不用上班,睡了个好觉出去吃了早餐,坐地铁到市中心商场去买衣服,想了想该去哪家店,最后还是决定去以前和戴栎一起逛过的那家。 戴栎,现在想起他的名字,季铭的心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抽痛了,他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戴栎了,这对于几个月前的他,似乎是不可想象的事。然而目前为止对于他们的分别,季铭适应得远比自己设想的要好。 “是你作的怪吧。”他低头对着肚子嘟囔了一句,妊娠反应强烈,这一个多月来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找房子和不要把自己饿着以及不要吐太多上了,也实在没有什么空闲时间来哀悼他即将结束的婚姻。 走到那栋商场,找到了那家店的地址,却恍然发现那儿是一家奶茶店,季铭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又在这栋楼的其他地方逛了一圈,最后拉住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问了问。 “那家店吗?关门了,去年上半年就关了。” 消失了,他买给戴栎的第一件西装的地方,季铭还能记起自己因为把握不了戴栎的尺寸而苦恼的时候那服务小姐给他的极有用的建议,以及戴栎收到礼物时笑意四溢的眼睛。 没什么目标地在商场里走了一阵子,十一楼还有一家正装店,上去看看好了。然而季铭一走出电梯,就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后悔了,那家店占了这层楼的三分之一的店面,橱窗里的摆设都暗示着它的价格不菲。 还是另找一家算了,但莉莉的话又响了起来,买件好点的正装也不错,反正自己也需要一件,好点的也耐穿点,就算再贵的店面也有不同价位的商品吧。 季铭踏进去,衣着妥帖的导购员迎了上来,问清他需要什么后,径直把季铭带到了靠外部的一个区域,他的周到服务里绝不带有一丝额外的热情,大概看季铭的衣着他料到这位只是普通顾客而不是什么金主。 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选了一件经典款式的,价位还算中等,他应该还得起。去前台结账,掏出那张黑色卡片的那一刻,季铭看到那位原先一脸波澜不惊的收银员的脸上,像被投了块石头的湖面一样,荡出了一个很大的,饱含温度的笑。 “其实您的身材,更适合凡蒂若最新推出的高级成衣。”收银员说了个季铭只在杂志上看过名字的品牌。 “不用,不用,我不需要。” “或者您时间充足的话,我们还可以为您提供定制服务。”季铭的拒绝让收银员的热情加了倍。 “真的不用。” 眼看暂时无法动摇他,头发用发胶抹得一丝不苟的收银员双手接过了那张烫金黑卡,在一个机器上刷了一下,“请在这里按指纹。”他恭敬地递过来一个仪器,在屏幕上给季铭指了指位置。 按下了两只大拇指的指纹,等机器吐出收据单后,收银员又双手将卡片奉还给季铭,顺带递给他一张名片。季铭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就被身后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嫂子!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回过头去一看,是戴长松,怀里搂着那个舞蹈学院的男孩子,和季铭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男孩子回给他一个幸福的微笑。 “我带小舒来买衣服,怎么,你也来买西装?” “嗯……”戴长松显然刚从靠里的区域出来,把包装好的衣服递给收银员结账,季铭观察了一下,那上装口袋里放了叠好的丝帕的收银员,对于戴长松递过去的信用卡就没有刚才那么热情,也没问他需不需要别的服务。 林舒还要赶回学校排练,戴长松出了店门吻别了他,笑着看了一会儿他提着袋子离开的背影。回过头来请季铭和他一起吃个午饭。 “最近一个人呆在家里有些寂寞吧。”他们在一家和式料理店里落了座,点了单后,戴长松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啊?是有点……”他一个人在家?戴长松听谁说的?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奶奶现在的状况很危险,家里有病人,嫂子你目前的状态也不好露面。” 戴家老太太病了?戴知行从来没透露过这点,他最近好像也没回过戴家。自己的状态?戴长松知道自己怀孕了? “预产期是几月?”戴长松接下来的问题验证了季铭的猜测。 “十月份。” “三哥也真是的,这种好事都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还是二嫂家里那个佣人看到你们去医院挂了产科,回来透露给我们的,我们逼问了他好久他才承认呢,一开始还说你是出差了。” 看来戴栎是因为奶奶的病情回戴家住了,戴知行怎么不回去探病?季铭等了一会儿,问了戴长松这个问题。 “五弟,”想了想还是不要叫名字了,“好像没回去探病?” “三哥告诉你的吧,唉,知行这人就是这样子,打电话给他他说忙得很,如果奶奶不是马上病危的话他就暂时不回家了,亏他小时候还最受宠呢。” “他小时候就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 “那倒也没有,知行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就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后……” 一些点心被端了上来,打断了戴长松的话,季铭等着他揭开“那件事”的神秘面纱,结果服务员下去后,戴长松话锋一转,开始回忆童年了。 “那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玩,因为我们生日离得蛮近,从小都是被一起抚养的,知行那时候长得很乖,又没有,嗯,又没有男性家长在身边,大人们总是不忍心教训他,所以我干了什么错事,往往求他帮我担责……” 季铭忍了一大段的童年流水账,然后问了戴长松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五弟和戴栎,他们从小关系好么?” “啊,虽然不如和我亲近,但是知行和三哥也算是好玩伴,不过三哥比我们大几岁,又比较早熟,有些隔阂也很正常。” “没有什么特亲密的关系么?我看过五弟拍的照片……” “什么照片?”戴长松显然也来了兴趣。 “就是,”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说出来了,“就是一张很大的照片,被分成很多小块的,面部特写。” “这个,”戴长松显得有些失望,“这个我也有。” “你也有?” “大嫂也有,这是知行刚学习摄影那会儿我们去探望他顺带度假的时候他帮我们拍的,背景是不是在一个海滩上?” 季铭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是那张了,洗得很大是吧?可以占半面墙,还被分成了一些小块,那是知行拿来做人像摄影作业的。” “摄影作业?” “呃,大概就是把照片放大,然后一小块一小块地检查有什么没拍好的地方,他们老师那么教的。他拍了我们后还把照片寄了回来,收到包裹的时候大嫂吓了一跳呢,以为是什么恐吓信件。” “所以照片是在你们手上?” “我们手上有,但知行手里应该也留着底,你是在自己家里看见的吗?好奇怪,我以为三哥把那照片收起来了呢,我那张我挂过一阵子,后来也收起来了,有时候看上去渗人得慌……” 那张照片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所以只是自己想多了?细想起来那照片确实很像是故意挂给人看的,如果是很特别的相片应该会被藏起来。而且后来墙上也没留下痕迹,是挂了没多久就被拿下来了。或许是戴知行故意挂出来让自己看到的?为了让自己误会? 正这么琢磨着,季铭看见对面的戴长松脸上浮现出来一个极兴奋的表情,“说曹cao曹cao到。”他这么嘀咕了一句,接着就冲着门口大喊了起来。 “这里!戴知行!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