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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收拾起来原也不多,背在肩上却异常沉重。 从侧门出了府,勉强忽略府中人异样的眼光,听得背后的吱呀阖门声,便知自己再难回头了。 夜路清冷,窄巷陌生,唯有一束月光引照于前,可他怎么走也抵不了归家的路。 ……两世孑然,在哪却都是一样的。 他贴墙屏息,脚踩月光而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肩上布带,在惧意的加持下脑中乱成一团,被夜里凉风一吹,鼻间酸涩之意却是难掩。 心中莫名的情绪同那座府邸如藕丝般相连,想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盼这细丝不要断,可他脚下却是停也不敢停,只怕自己回了头。 走了半个时辰已是累极,也不知自己到了何处,竟远远见得一条宽街,几处食店仍还点着灯招呼着食客。 他见此便上前寻了个位置要了碗馄饨,想坐久一些,却由这店家的嗓门觉得其是个不好相与的,怕他要赶人,薄皮泡烂了也仍只舀汤水喝。 他吃得慢,只觉这京中馄饨莫不是都一个味道的?又不敢细想下去,以免思及不该再想的人,就此打住了思绪。 那店家见他背个包裹,不似急着赶路,也不似要来应考过几日春闱的,周遭的吵闹皆不理会,只很珍惜地埋头于碗中吃食,氤氲的热气中神色稍显了落魄,馄饨皮塌了也未吃完,心中便自有了猜测。 店家其实是个有情义的,怜他独身一人,待得店里人少了些方倒了杯热茶过去同他对坐,见他紧张地道歉,拿起包裹起身就要走,忙拦了叫他且先坐一坐,温声问他年龄名姓,又问他打哪儿来到哪儿去。 元元小心捧了那杯热茶暖手,一一答过,只垂眸说自己做了错事被主人家赶了出来,提及去路方抿唇无言。 那店家自言姓许名交,不一会又忙起来,嘴里只道不急,叫他再坐会儿。 干坐久了到底不好意思,便也帮着店家干些端碟递碗的活计,待得收摊,已是过了辰时,店家妻儿皆过了来帮忙。 元元见其妻瞧着病弱,儿子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心中考量,便张嘴问了店家可缺个伙计帮忙,月钱倒是不要紧的。 许交只笑说自己已是勉强糊口,再养不起伙计的,不一会又忽地问他可会读书写字。 字多少是识一些的,许交便同他道这条街前头新开了家书肆,正要招人,平日里不过做些整理售卖的工作,再简单不过的。 一来二去,元元便过去寻了那书肆老板,只想一试,没想那老板考察了几日,心中喜欢他,便留下了。元元这才知道自己在将军府中月钱是超乎寻常的,那段日子下来攒的钱竟比在书肆中做上一两年还多。 幸有那些积蓄,他得以在近处租了间不大的小院子住着,共只两间屋,一旁就是许交一家人。 他一人生活尚有些盈余,知许交因着妻子的病家中难过,私心里又总不想独自对着那两间冷屋,便常买些吃食玩意过去,明面上只说是给啊今——许交儿子的,来来去去,两家便熟悉起来。 大抵是元元年岁不大,啊今又是个早熟的,自小爱看书,只还未到现世入学的年纪,常偷闲就到元元那处,坐在一旁地上借了书看,不懂的字元元倒也还能解释上一二。 自那夜离了将军府,好几日忙乱适应下来,日子就溜得飞快。 春闱这京中无人不晓的大事很快便到了,一连考了九日。啊今总在元元耳边议论,纵他一言不发,只胡乱翻手上的书,这小孩竟也能兀自说上一下午。到了夜里独一人时他却难以不去惦记此事,总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放榜那日是啊今硬拉了元元去看的,一路跑跳,鞋也飞了一只,嚷嚷着以后自己也要做榜上人。 元元便应和他,夸他有志向,被这孩童拉着跑,一路气喘不停。 榜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元元只说自己在外围等,啊今哪等得,兴冲冲点了头就朝人堆的缝隙里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此时正是烈日当头,元元被晒得恍惚,却仍从人群议论声中捕捉到了两个熟悉的字眼。 啊今很快又挤出了人群朝元元跑来,满头是汗,两眼发亮,迫不及待道:“哥哥!我看到了! “——今年会元叫沈清!” 元元心中有如大石落地。 考上了,考上便好,身子想来也无大碍了罢?虽还有殿试,坦荡仕途却也是近在咫尺,探手可得了。那两人同在丞相一派,又没了他夹在其中做阻,时间一长,过往的龃龉想是算不得什么的了,日后他们还应会在朝中相互扶持起来罢。 他总觉应当庆贺庆贺,可傍晚自回了家中,只得他一人,外界种种,终是与他无干的。 想得久了,天全暗下来,竟连烛火也忘了点。恍恍惚惚起身,出门买了几样荤菜到啊今家,只说乘着今日放榜,要预祝啊今未来考取功名。 那许交闻言高兴,叫妻子去沽了几两酒下饭。饮酒吃菜,元元话也难得多了几句,只那酒实在辣口灼喉,他勉强咽了一杯,霎时就被激红了眼,又捂着口鼻咳嗽,连灌了两盏茶水下肚,引得许交父子在一旁拍腿大笑。 ——将军怎喝得下那许多呢?他如是想,将泪抹了,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