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好啊,你回来了。
宋格非在短暂的失神后,立刻清醒过来,想要控制飞行器靠近纪连那边,一同找到返回的路,她顾不上后背猛烈撞击留下的隐痛,她清楚而明确地知道,为了让死去的人有意义地牺牲,唯一的办法就是活着回去。 但她却发现白清浅锁定了cao作盘,甚至设定好了返回的路线,她仅能控制的,只有那个沉默而缓慢闪烁的紧急制动。 亮红的仪表盘鲜红刺眼,与她一同相顾无言。 再次穿越虫洞,熟悉的压迫感与撕扯感再次席卷而来,甚至因为失去了主舱的保护罩更为剧烈。宋格非却没有精力思考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承受再一次的跳跃,昏倒了过去。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后备舱按照原先的设定跳出了虫洞,向流火发送了剩余人员和侦查信息。 当宋格非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宿舍的床上。 窗外的星光零散地飘过,她眨了眨眼,才确认了这一事实。 她回来了,踩着队友以血铺就的道路,苟且活了下来,她沉默地躺在床上,劫后余生带来的仿佛不是喜悦,而是痛苦与无力,流火提供的安全让她连再次眨眼的力气都被抽干,只能静默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的双眼已经因为长久不眨眼而变得酸涩,当归出声提醒她,还要去进行述职报告。 宋格非的大脑缓慢地转动,她想问,为什么还要想军部报告,分明已经知道了军部不可信。当归接下来的话却止住了她的疑问,当归说:“苏舰长叮嘱,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向军部报告,只说遭遇敌袭即可。” 这句话像是把宋格非原本飘散的灵魂一点一点拽了回来,她缓慢地起身,穿戴好叠放在枕边的新衣,向报告室走去。 原本井然有序但不乏人情味的舰内像是被关掉了声音,每一名碰到的成员都沉默着工作,沿着旋梯上楼时,正好碰到曾经一起工作的同伴,他看着宋格非,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变成了一句,“回来就好。” 宋格非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以点头报以沉默。 当她达到述职室门口时,正碰上纪连从里面出来。 纪连抬头看了她一眼,说:“舰长在你昏迷的九天中一直在守在你床边,困极了就在你床边趴一会。”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停住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 述职室是一片又电子屏环绕的狭小空间,每一句说出的话都即时转化成文字,漂浮在眼前。 电流处理过通话那头的声音,让她无法辨别身份,她冷静地搜寻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想要将自己所知的每一点一滴都提供给军部。 终了,不带感情的生硬问她:“姓名。” “宋格非。” “如果同意以生命对你所说的话担保,在屏幕上按下指纹并签名,签名完成后,在摄像头上进行虹膜扫描。” 宋格非看着出现的签名栏,抬手,在落笔的时候停住了,那些原本离开的队友在她的眼前跑过,白清浅似乎坐在一旁,抿了一口茶,盈盈笑着,维西朗声大笑,催促说:“怕什么,快写啊。” 述职结束,宋格非本该回房间休息,但她转身向舰长室走去。 苏叶给了她权限,但是她仍然在门口发送了进入申请。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门开了,苏叶只开了一盏桌上的台灯,衬着窗外的星河显得格外孤独而幽寂,他坐在灯下,暖黄的柔光洒了半身,却照不亮眉眼。 宋格非合上门,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苏叶,对不起。” 苏叶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被定格在了失意的瞬间。 房间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宋格非看着苏叶,却想到了维西,想到了白清浅,还有那些为了来救他们甚至连容貌她都不清楚的战友们,他们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一个名字,印在电子屏上,抓也抓不住,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她才应了维西一顿酒,打算返航后一同不醉不休,还帮莱雅选了给白清浅的戒指的款式…… 当她看到两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无边的宇宙中的时候,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宋格非抿了抿唇,喃喃了一声,“对不起。”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台灯只照亮的苏叶的半身,神色隐在黑暗中,她看不真切,但她听到苏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叹道:“不怪你,死生一事,本就是战争所注定。你能回来,是他们所甘愿的。” 宋格非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很自私,当我看到维西他们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除了震惊与悲伤,竟然还感到了庆幸,我庆幸来的人不是你。” 苏叶没有说话,宋格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因此而无比愧疚,但我仍然窃喜你还活着。我生活的地方糟透了,那里塞满了淤泥和垃圾,我用我活下来的这么多年去逃离,直到考进军校才给自己扫出了一块干净地方,我在这里生活着,有为数不多的人愿意进来看看我,但是这里依旧压着一团肮脏的黑泥,直到你来了,你给我撑起了一片天,是你告诉我,我可以走出去看看,如果你不在了,我的天就塌了。“ 宋格非走上前,她想抱着他,却最终只是握着苏叶的手,紧紧抓着,双手不住颤抖,没有注意苏叶的双手已经被她勒出红痕,满脸泪痕地望着他。 “苏叶,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刚进军校的时候就遇到你的演讲,你说,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性别、年龄与出身。我凭着一股气从臭水沟里考到军校,刚到主星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我就是沟里的老鼠,想来看看太阳,只有你告诉我说,我也有资格站在太阳下。” 苏叶站来起来,轻轻拥住了她,她贴在苏叶的胸膛,不管不顾地说。 “我又懦弱又自私,我在进军校以前以为我什么也不在乎,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丢在哪里都无所谓,可是我一想到你,我就忍不住想活下来,想让你也活下来,我不敢靠近你,但是我也忍不住不靠近你。” “我知道,你肯定比我更难过,你和流火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比我更深厚的感情,我也知道,我应该来安慰你,而不是寻求你的安慰,但是,但是苏叶……”她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如此直白而清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将自己最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所有想法一股脑地丢出来,等说完了,哽咽着补了一句,“对不起。” 苏叶把宋格非拉进怀里,揽着她的腰,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半晌,长叹一声,说道:“非非,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迟缓,“我只是有些难以接受,起初的战友们,只剩下了莱雅一个人。当我知道你生还的时候,我难以抑制我的喜悦,但是很惭愧的是,我却没有考虑到你劫后余生的情绪,只是沉浸在我自己的痛苦之中。” “但是我从来没有怪你,即使是莱雅也不曾。因为无论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前往,都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真好啊,你回来了。” “在你醒来之前,我看着你,生怕失去你了。” 他停在了这里,良久没有继续开口。 宋格非埋在他的胸前,看不到他的神情,他沉默了良久,宋格非只感到肩头一沉,发觉苏叶倒在了她身上。 她吃力地抱着苏叶,将他放到沙发上,昏暗的光源匀了些许到他脸上,这时宋格非才发觉他眼下浓重的乌青。 莱雅敲门进来,屋外的灯光惨淡刺眼,她背光而立,仍能看见眼中布满纵横的血丝,眼眶红肿,声音低哑地说:“带舰长休息下吧,他发情了,强撑了这么多天,一直没休息。” 宋格非转头看向苏叶,他的领口熨得妥帖,不仔细看仍看不出下面藏着的抑制颈环,像是控制宠物发情一样、屈辱地给自己套上束缚的枷锁,又害怕他人异样的眼光。 宋格非感到心头一阵发紧,低声回道:“好,我把他带回房间后就过来,有需要我做的就让我来,我睡了这么多天,精神好了很多,你待会也休息一下吧。” 莱雅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不敢睡,也睡不着。如果舰长醒了……”她说得很缓慢,有短暂的失神,“你如果愿意的话,就标记他吧,他现在这样太痛苦了,抑制剂和人工信息素都对他没效,他也不愿意找其他人,只能硬熬着。” 宋格非用整个身体支撑着苏叶,听到这话垂下来眼,说:“他可能不愿意吧。” “他愿意,只是他觉得你会不愿意,也不想把你当做度过发情期的工具,所以从来没有和你说,他希望和你是平等的,你不是物件或者是他的附属。”她叹了口气,说:“是维西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