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卯时,天刚破晓。还在蒙头大睡的楚奚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吵醒,他坐起身微眯着眼,恍惚看到闻人陌正费力要将厚重的戎装穿到身上,忙一个箭步窜到对面床前,按住了他的手。 “师兄,你背上伤颇重。眼下刚退了蛮子,想必近日那厮不会卷土重来。还是多歇息几天养好身体,大伙儿不会计较,父亲那里由我担着!” 闻人陌摇摇头“我身体无妨,cao练兵事,万万不可落下。何况今日要教授新兵武艺,懈怠不得!” “你忧心甚么,我替你便是!军中谁人见了我的枪法不自惭形秽,五体投地?”楚奚踌躇满志地拍了拍胸口,对师兄得意的飞了个眼神。 “……这……你愿去便去吧,只是得有我在一旁看着。”深知楚奚顽皮德性的闻人陌一时叹气,从衣柜翻出整洁的常服准备换上,回头却发现楚奚根本没等他,早已穿齐衣甲,带着长枪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等他终于一丝不苟打理好自己,迈步到达演武台时,台下已围着一群人。楚奚正弯膝立在台上,下盘稳健,将提、掳、拦、拿、缠、翻、圈、环,八式基础枪法演练得虎虎生风,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台下拍手声叫好声不绝于耳,闻人陌略微放下心来。 “楚副队武技不俗,我等皆是佩服不已!!” “不愧是将军义子,一身枪法果真名不虚传!!!” “若队首肯再多多指教,让俺多开开眼界,便不枉从军之行吔!” 对上师兄赞许的目光,楚奚浑身血液热到脑内,环眼霸气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人,举起长枪朗声道“楚某还有一套自小磨练的枪法,最适宜在地势高处歼灭外敌。除了临阵对敌,还甚少在人前示过,尔等可敢招招眼?” “请楚兄/楚队首不吝赐教!!!”众人齐喝道。 闻人陌突地眉头一跳,感到不妙! 与此同时,西北营口正停着一架被数百护卫和仆从簇拥的朱红漆的高大辂车,车檐四角嵌着狻猊纹的象牙,车头旌旗招展,华盖翩翩,气派何等雍容。一位粗眉朗目的青年军官拨开锦绣流苏的帷幔,恭敬地立在一旁,而童仆早已悄然跪伏在地。 一身长七尺八寸,头戴紫金冠,面容深邃的绛衣男子踩着仆役背上从容下轿,一双利眼望向营内喧哗之处,大步掠去,龙章凤姿,不怒自威。 “秦校尉随我同去。其余人等,先各自安置!” ………… 这边,楚奚先讲解了绝杀技要点,原来这自创枪法源自古朝名将岳鹏举流传的口诀,具体招式虽已不可考,但他却在恩师的点拨并同师兄日益的切磋下,自行悟出了几招杀式,此番他欲演示“长河落日”,此招形意古朴,胜在动作疾速,于半空中起跳后翻身一跃,枪头以凌厉之势,直捣敌人胸口要害处。 “……诸位,请观!”楚奚讲解完毕,随意指了一名兵士,让他捧着护心镜站在台前,再握枪抱拳向众人行礼,转身对向台中央的桅杆,一个助跑便跃了上去。 谁料许是表现之心过于急切,楚奚窜得太快太高,等惊觉时却收不住脚,脚尖点过杆头,没了着力便倒栽着头从空中落下来。 古人云“大意失荆州,骄傲失街亭”,难道今日楚奚便印证在此? “小奚,借力!”闻人陌两条猿臂一振,不顾肩胛牵扯伤口的疼痛,将丹田力调动起来,凝聚于双手,作拳状举起,大步跨向台上。 楚奚双眼一凝,左掌与师兄双拳相接,下腿借桅杆一蹬,纤细腰部于空中翻旋,上肢高展,下身战裙舞动,右手挽起枪花,于漫天枪影中直捣黄龙。台上的士兵被眼前炫目的光华击得连连后退,胸前的护心镜被枪头杀出道道划痕,即便楚奚收敛了大部分力道,他也受不住地跌倒在地。 “啊哈哈哈~适才多亏闻人校尉协助,一同新创了‘鹰纵式’,此乃仿照鹰翼翻旋之态突击猎物,攻其不备,捣入敌兵命门……”楚奚纵身落地,收势,一刻的尴尬后,机灵地把刚才的失误圆了过去,感激的望向师兄,两人目光对上,相视一笑,一个是如释重负,一个是风采不减。 在日光的沐浴下,少年人一身红白轻甲,左手挠头,右手撑着长枪,枪头直指苍穹,显得神清气爽。矫健的身形被晕染了金色的轮廓,白皙光洁的皮肤,秀挺优美的鼻梁,明亮自信的双眼带着羞涩和傲气,鬓间落下的几缕乌发藏不住锋利的剑眉。整个面部俊朗而秀气,齐肩的长发被一条红色束带高高扎起,一条三尺长的鲜红长绦系在蜂腰上,两头绦尾迎风飘扬,衬得他英姿飒爽,神采奕奕。 “好好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好一个翩翩少年郎!”九皇子忽然庆幸没有错过刚才的风景,冰冷的面容融化,拊掌大笑,对台上的楚奚赞道。 一旁鲜衣甲胄的秦皓敏锐地察觉到殿下眼中稍纵即逝的兴味,薄唇微展,揶揄道“殿下,这小子舞枪的姿态和身段,倒是让人不禁回忆起燕京舞色双绝的畲姬,真真是应了那句‘舞余裙带红绡垂,酒入香腮乱人心’。” 闻人陌眼神一冷,秦皓居然敢把师弟同秦楼楚馆迎来送往的伎子相提并论,压下心底的不快,先恭敬的朝九皇子行了跪礼,指挥众人道“九皇子殿下亲临,汝等先退下罢!” 众人忙行礼离开,楚奚起身瞬间打量了一眼这位父亲口中最忌惮的皇室血脉,师兄眼中恭敬非常的人物。切!且不提本人,旁边那人一看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是自己这个直肠子都无法忍受的了,同这种人为伍的也注定不是什么好人!哪里值得师兄如此恭顺以待? 见师兄屏退众人,意同九皇子二人商讨事务,楚奚不便强留,恨恨得踢了下脚尖,往父亲营帐走去。 越走近楚奚越是疑惑,往日重兵把守的内营现在却不见几个人影,耳目过人的他听见主帅帐内似有人在对话,不禁支起耳朵将里面的内容仔细听起来。 “……九皇子给予重礼,已私下同单于商议好……此外,他还同北戎交易了大半良马宝驹,待边疆战事一停,他必将利刃指向你,还请将军小心为妙……嗳,一别经年,这是贫僧最后一次前来,同你道别!” “……为何!!!既然北戎预备迁离中原,贤弟的重任也算是完成,何不回归军营,同我一起去燕京照功行赏?” “心清净方为道,功名利转眼空。……昔年我为招抚戎部,十余年来在西北苦寒之地宣扬佛法,日夜礼佛……终获单于蒙顿青睐……而今我愿同他们一同前往龟兹,一是为大虞继续监视北戎动向,二是我欲终身常伴佛祖,远离俗世纷扰……” “贺仲!……你心有怨恨?到底是要远离俗世,还是想要远离我这个师兄?”楚栾雄看着眼前不悲不喜的和尚,忆起曾经执枪纵马,对饮观花的少年,不禁失语问出,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想要触摸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将军慎言!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已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前尘早是过眼云烟。贫僧如今法号了圆,请将军记清,恕在下不便久留。”了圆法师侧身躲开,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合掌拜过,看也不再看眼前人,急急地走向帐外,楚奚忙闪到一旁躲起。 好一个了圆!!了了过往,圆了自己! 楚栾雄胸口一滞,后悔么?后悔若不是自己当初将这样的任务交予师弟,他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平和无情、避人千里的模样?不不!自己是对的,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家乐业,为了将士们不再受战乱之苦,这小小的牺牲又算的了什么?凡成大事者,有所得,必有所失,只是…… “我想做的事,无非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即使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了解我,与我心意相通,那又有何妨?!……如今外忧将息,内乱又起!祝紫霆!你想谋夺太子之位,可敢问楚某答不答应?”楚栾雄双手紧紧握住面前的桌案,痛苦不堪地眼神转向坚定,自言自语道。 “……要先稳住那厮,只有先制住闻人陌再做计较。哼!无用之人,又留来何用!”楚奚听得一惊,六神无主的奔向远处,却正好迎面撞见走来的三人。 “嗬!瞧你,你的将军父亲是没教过你令行禁止,昂首阔步?见到殿下也没个礼数?啧~这皮肤滑的,还真像个娘们似的!”秦皓双手按住冲过来的楚奚,顺手摸了一把。 “秦校尉!你一再挑衅,是欺我亢龙男儿无人治你吗?”闻人陌暗中用劲狠狠推开秦皓,魁梧挺拔的身躯将楚奚护在身前。 “够了!既然遇见,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吾要与楚将军商议晚宴事宜,犒赏将士们。烦请小兄弟带个路吧。”祝紫霆挥手制止了二人较量,不着痕迹地将左手搭在楚奚肩上,状似亲昵地并肩而行。 ……………… 晚宴上,在大营中央临时搭就的聚会厅、厅外都坐满了人,热闹非凡,首座上的几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当众人听到九皇子殿下宣布战事已歇,沧桑的面孔上都挂满了笑容,甚至有的喜极而泣,情不自禁地高呼几声“大虞万岁,殿下千岁”的欢呼,痛快的喝起酒吃起rou来。 楚奚陪同师兄坐在一侧,端着酒盏闷闷不语,即使同相熟的战友们推杯换盏,也没有改变他脸上惴惴不安的心事。 “怎的,在营帐前碰到,你就一副难受的表情,可是将军说了什么?”拍了拍师弟的肩头,闻人陌关切地问道。 楚奚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父亲眼中的异样,忙拉起师兄说道“师兄,我心里难过,陪我去看看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