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因为我不喜欢你
苏郡的房间跟他的布局差不多,干净整洁得仿佛一间空房,没人气还凉嗖嗖的。 何瑞章跟在她身后眼睛乱瞟,一会看没关严实的浴室,一会移到玻璃门外的阳台,兜兜转转最后落在她的背影上。 苏郡没理他的小动作,从酒柜里拿出两只空杯,又起开一瓶白兰地各倒进半程“会喝酒吗?” 何瑞章下意识地摇头,见苏郡望过来又连忙点头“会,会一点。” 苏郡示意他桌上的玻璃杯,自己端起另一杯坐到床边,给他留下沙发。 何瑞章握着酒杯局促地坐着,总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一会就紧张得口干舌燥。而苏郡,喝着酒水,闲适地靠在床头,整个人慵懒得像只酒足饭饱的大型猫科动物。 “......喝酒对你的伤不好。”何瑞章看着她的酒杯越来越空,嘟囔着提醒。 苏郡眯着眼看向他的目光所指“你说它......我只是陪客,小酌而已。” 客人何瑞章顿了顿,随即没话找话“......那个,金疮药真的蛮好,我以前受伤了都用它......我知道你们有很好的药物,但是真的可以试试,不骗你。” 苏郡晃了晃杯子,转移话题“泰勒给你检查出很多伤疤,是你以前被追杀留下的?” “他连这都记下来了?”何瑞章抿了抿唇,垂下头“不都是追杀时留下的,也有以前不懂事造成的,小时候玩心大,总喜欢翻墙去茶楼里听书,后来被师父抓到告到了爹爹那里。爹爹生气了就喜欢抽我,算是家法处置。 练功的时候不认真,被师父伤到过几次,比武大赛技不如人,被砍伤也是有的。 后来小有所成,到处挑衅他人,有一次碰到位极低调的刀客,被他砍了一刀,因着这事我被关在家里两年。 再后来血门崛起,爹爹奉命围剿,被刺死在异乡,全家被血门盯……。” 何瑞章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没声了,他顿了顿,端起杯子豪气得一口喝光,辛辣的酒水像把刀片滑下食道,火辣辣地疼,但灼烧感褪去后竟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痛快。 他双眼红彤彤地看向苏郡“你的酒很不错,还有吗?” 苏郡朝茶几上的酒瓶抬了抬下巴“想喝自己倒。” 何瑞章没觉得她的待客之道多敷衍,晃悠悠走过去拿起酒瓶倒酒,摇摇晃晃半天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哆嗦,他朝着苏郡的方向傻笑“你的伤不能喝酒,不如都给我吧。” 他也不等苏郡回答,径直对瓶灌了一口,因为幅度太大,淅淅沥沥洒出来不少,湿了半边衣服“小时候练功,最恨爹爹,总觉得他让我吃苦,后来他不在了,又悔恨没有好好努力......娘亲,她最疼我了,生病喝药苦得食不下咽的时候,会备下好多蜜饯,桃子做的果脯怎么吃也吃不完......” 往日的美好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何瑞章的心突然疼得发颤,明明眼圈发红,却落不下一滴泪。 他望向苏郡,沉默许久“……苏姑娘,你爱吃蜜饯吗?我娘做的蜜饯果子可甜了......哎,你怎么在晃......” 苏郡没好气地看着坐在地上、双眼朦胧的何瑞章,捏了捏山根,有些后悔给他倒酒。 她走到他身边半蹲,犹豫着怎么送回去,不料地上的酒鬼拉住她的袖子,傻乎乎地开口“苏姑娘,你可真好看,真像话本里行侠仗义的女侠。” 苏郡挑起左眉“行侠仗义?” “对,行侠仗义。”何瑞章的舌头渐渐捋不直了,却扳着指头一板一眼地数“帮我离开沙漠,邀请我加入夜隼,还在和巴里的比武中,打断她的袭击。”他举起三根指头“……这不是行侠仗义是什么。” 苏郡心道活了快三十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说我行侠仗义,刚想开口解释,小酒鬼又道“其实刚刚在房里回忆巴里调戏我的时候......代入了你的脸,然后我就不觉得难受了,你说奇不奇怪。” 苏郡盯着他眼尾晕开的浅红,磨了磨手指“她调戏你什么了。” 何瑞章愣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她的问题,摸着被巴里亲过的脖子,他瘪嘴道“她亲了这里。” 苏郡不着痕迹地咽下口腔里残存的酒液“还有呢。” 他的手滑到胸口,眨着眼回忆“她还捏了这里,很,奇怪。” 苏郡看他最后盖住了下身,忽然忍不住抬手钳住他的下巴,她对上那双迷离杏仁眼,哑声道“何瑞章,这可不算调戏了。” 何瑞章迷糊的大脑已经思考不了问题,他习惯性地抿唇,舌尖抵住上颚。 苏郡的拇指扣住他抿得薄薄的下唇,微微使劲就把两瓣鲜红的唇瓣放归原有的厚度,指腹左右摩挲着唇角,她缓慢得倾身靠去,停留在五厘之距。 何瑞章被她身上那股香味迷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地凑过去又被按住肩膀,一只冰凉的手卡在了他的锁骨处。 苏郡打量着眼前醉醺醺的脸庞,突然笑了一下,放开桎梏他的双手站起身,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何瑞章,“如果你想和我zuoai,可以,这里有现成的床。但是谈情说爱,不行。” 何瑞章艰难地分解出“谈情说爱”、“不行”,随即困惑道“......为什么,不行?” 苏郡的耐心快要告罄,她缓了口气拉起他的胳膊,平静又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何瑞章醒来的时候后脑一鼓鼓得胀痛,好像有人在脑子里拿着小锤敲打,他捂着后脑勺撑起上半身环顾陌生的房间,视线落在床脚乱成一团的衣服上,才后知后觉是自己在一号补给站的卧室。 再度躺倒,他的手却意外碰到脸颊边湿漉漉的枕头,偏头一看居然湿了一大半。他没有流液涎的毛病,那就只能是眼泪。 他摸摸眼皮这才感受到双眼的刺痛。 原来他在梦里哭了一晚,可却又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昨晚做了什么导致他在梦里哭湿了枕头? 何瑞章的目光停留在床下的脏衣服上,准确说是一条沾满污血的裤子,那些血是他刺死巴里后,从她身上流下来的......不,准确地说还有苏姑娘的。 ……他记起来了。 昨晚他找出来一瓶金疮药,想着送给苏姑娘,考虑到她的伤势,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她的房间在一楼,兜兜转转了许久被小石子砸中后背,于是看到了在三楼抽烟的苏姑娘。 苏姑娘请他喝酒,陌生的酒精让他忘记了近日的愁绪,他向她吐露对亡故亲人的思恋,也旁敲侧引地表达自己对她的好感,但苏姑娘拒绝了他。 何瑞章仰躺在床铺上,望着天花板轻轻抚摸唇角,回忆起那句‘因为我不喜欢你。’ 被忽视的后脑再一次疼起来。 但难堪的回忆和疼痛很快被敲门声打断。 “何,醒了吗?要吃午饭吗?” 是泰勒的声音。 何瑞章连忙戴上同传器前去开门,阳光从屋外射到他的眼睛上,又引来一阵睁不开眼的刺痛,他抬手挡住过盛的日光,“抱歉,我才戴上同传器,你刚刚说什么?” 娇小的泰勒没有把嘴唇涂成紫黑色,连衣服都换成了长衣长裤,他的左臂打着绷带吊在脖颈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憔悴,但是他的笑容还在,甚至比在沙漠中更开怀。 “我说要不要吃午饭,……你的眼睛怎么肿成核桃了。” 何瑞章不好意思地盖住双眼“昨天做噩梦了......” 虽然忘了昨晚做了什么梦,但能哭湿大半个枕头想来不会是什么美梦,他勉强微笑,转移话题道“你看起来很开心,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 “没错,艾什和大卫的手术很成功,只要脱离了24小时危险期就没有大碍了,不过她们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这24小时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难事,等挺过来再修养几个月就能大好了,夜隼就也还是原来的夜隼。”泰勒的开心简直用言语不能形容,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拉住何瑞章“先不说这个,安托万刚刚做了几道菜,可香了,我们去尝尝……对了,我那里有眼药水和墨镜,戴上保证别人不会发现。” 何瑞章被他说得心动,摸摸干瘪的肚子,他点点头,“你先等等,我去洗漱一下。” 泰勒带他去厨房,一边走一边介绍一号站,“只有我们三个人吃,大卫和艾什还在躺着,乌贼伤在大腿行动不便不过来。” 何瑞章扶了扶墨镜,迟疑道“那苏呢,她不来吗?” “她从来不来厨房,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会你去给她送一份。” 何瑞章万万没想到泰勒来这一出,连忙摆手“不不不,别了别了。” 泰勒狐疑地盯着他的墨镜,啧了一声“怎么,你们吵架了?难道说你的眼睛是被她气哭的?” “当然不是!”何瑞章梗着脖子吼,吼完又后悔自己说话不经脑子,没等泰勒再问话,就红着脸急冲冲朝前面的厨房走去。 尽管对这个世界已经发出诸多惊叹,但见到眼前这宽大又整洁的厨房时,何瑞章还是被惊艳到了,惊奇地四处打量还不够,还要抚摸那些冰凉又精致的厨具。 从储备室出来的安托万看到他,笑道“在这里做什么,去外面吃饭啊。” 她摇摇手里的鸡蛋“快去吃,我再做份餐后甜点。” 何瑞章看她笑眯眯的,又没有外伤,心里放下一点担忧,“好勒,那我先过去,一会我来洗碗。” 何瑞章顺着安托万指的就餐区推门而入,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身影吓到不敢前进,还是坐在她对面的泰勒眼尖,向他招手“愣着做什么,快来啊。” 何瑞章慢吞吞过去,心里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早知道苏姑娘过来,他说什么都要窝在房间里。昨天在她面前撒酒疯不说,还表白被拒,真是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何瑞章揪着衣角,一咬牙绕了个弯坐到泰勒身边。 “来,尝尝这个,安托万的拿手好菜。还有这个,好像是道中国菜,是用rou丝和青椒丝炒的——苏,我说的对吗?” 苏郡瞥向泰勒筷尖指向的青椒rou丝,点了点头。 但显然泰勒不想这么快放过她,他继续问道“我记得你肩膀伤得蛮重,好一些没。” “还好。”她抬起头看向泰勒,目光一扫看见带着墨镜安静吃饭的何瑞章,皱起眉“......吃饭没影响。” 泰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了笑“何的眼睛肿了,大概是被昨天的场景吓到了,做了一晚噩梦。” 何瑞章端碗的手一顿,诺诺开口,“是的。” 好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尴尬气氛被安托万的甜点打破,甜腻的糕点被装饰得漂亮而精巧,不光香气扑鼻还美轮美奂。 安托万坐到苏郡傍边,何瑞章的对面“快来尝尝刚出炉的蛋糕,加了不少水果,不腻的。” 何瑞章对甜食没有抵抗力,当即舀了一勺,蛋糕入口的瞬间,干涸的味蕾仿佛被大江大河冲刷,好吃的灵魂都在尖叫,他激动地竖起大拇指“好吃,太好吃了!” 泰勒在一边大笑“好吃你就多吃点,以后你天天跟在安托万身边,不愁没好吃的。” 何瑞章忙咽下嘴里的蛋糕,疑惑道“我跟她学下厨吗?” 安托万笑着摇头,“你要是想学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次先学射击......我们这群人里就我没怎么受伤,所以就由我来教你。” 何瑞章看向泰勒,后者肯定地颔首“是的,这也是我们一致商定的结果。大卫艾什重伤,估计得躺个把月,我和乌贼都有伤不方便,苏从没教过人也不行,只要安托万,她没受伤,以前也带过新成员,而且这次我们损失了两位,刺客位苏可以补,相对的侦查位,就要靠你了,除了必要的射击与武器使用,还有各种求生手段,侦查与反侦查,你都要学。” 何瑞章握紧双拳,明白夜隼是认真接纳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好好学的,一定不会给你们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