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聘书

    飞燕沐浴更衣，换上了压在箱底的命妇礼服，戴上了凤冠霞帔。飞燕看着镜子中珠翠满头的自己，只觉得万分沉重。她不是第一天认识赵诘，但她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赵诘这个人。飞燕戴上面纱，虽然身体沉重，但调整适应了一下，也还能使出轻功。她很快跑到了中山王府，翻墙偷偷溜了进去。

    赵诘这时候没在府中，他骑着宝马亲自去白影的“娘家”章台阁将白影的花轿迎回府中。中山王府到章台阁及周围的道路全部封闭，凑热闹的人只能在面相那条路的窗户或者别人家里从窗内看去。一路上，马踏落花，骑马的男子英俊潇洒。

    白影并没有穿新娘的装束，而是和赵诘差不多的新郎服饰，两个人都是一身大红。赵诘拉着白影的手，亲自扶他进入花轿坐好，然后在花轿前骑马而行。前前后后十六个轿夫抬得很稳，白影感受不到什么晃动。风吹过帘子，白影偶尔能瞥到马和人的背影。

    赵诘拉着白影的手走进中山王府，却看到门内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于是说道：“你还敢送上门来？今天是我和白影的大喜之日，你现在滚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殿下，妾身此次前来正是因为殿下的婚事，还请殿下除了近身侍从外屏退左右，具体事宜还请到主厅相商。”飞燕说。

    “凭什么？”

    “殿下可认识这支金钗？”

    赵诘看到那支金钗，认出是贵太妃之物，她将此物作为聘礼赠送给慕容氏。赵诘让其他人退下，留在旁边等候命令。

    才到屋内，飞燕整理绿色的衣衫，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抬起头说：“妾身慕容婉月，参见中山王殿下。”

    “婉月？不可能，她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是婉月。这支金钗一定是你偷的。”赵诘说。

    “金钗为聘，也许不足为证。但妾身还有先帝亲手所写的聘书，此书的效力等同于先帝遗诏。殿下不会违抗先帝的遗诏吧？慕容氏当年遭难，但贵太妃求情，先帝未曾降罪与我，也未曾提过取消殿下与妾身的婚约。殿下未娶王妃，妾身亦未嫁人，如今妾身‘死而复生’，殿下自然应该娶我为中山王妃，以全孝义之德。”

    “婉月，既然你没死，那慕容氏翻案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

    “妾身若之前回来，岂不是要履行婚姻嫁给殿下为妃？”

    “你以为你是婉月就能洗脱飞燕的罪名？我可以把你交给大理寺绳之以法。”

    “妾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太妃愿意相信妾身是谁。”

    “你到底想做什么？”

    “娶一个小倌为王妃，殿下会遭天下诟病，也会为后人所不齿，请殿下收回成命。”

    “既然你是婉月，你应该明白我的性子。我认定的东西，绝对不会放手。”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殿下与妾身四礼早已完毕，只剩下请期和亲迎。如果殿下一意孤行，妾身也只好一意孤行。”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失去往日的自由天天守活寡？还是说，你就要让我不痛快？”

    “妾身既然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那恐怕只能换一种方式，一同侍奉……同一位夫君。殿下为什么不问一下白影的意思呢？”

    白影跪在飞燕旁边，说道：“奴家自知出身卑贱，不配与王爷结发合婚，还请王爷成全。”

    “妾身既然要和殿下抢人，自然是有备而来。殿下放人，妾身会将金钗和聘书原物奉还，同时还有一份大礼。妾身有一次潜入宣政殿，为了躲避禁军和太监，无意中发现了先帝的一道密室。密室的墙中有一个暗柜，里面盒子里放了一份密诏。”

    “什么密诏？”

    “上面写了，传位于九皇子。”

    “什么？”

    “殿下才是先帝认为的正统，只是当年病发突然，来不及公开这份遗诏。而当时的大臣忌惮贵妃利用少帝专权，于是一致推举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

    “我对皇位不感兴趣。”

    “殿下可以无动于衷，但多少人因为皇位之争被牵连。当年，妾身的父亲正是因为向陛下进言立殿下为太子才被先帝忌惮猜疑，最终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这是殿下欠慕容氏和我的一份大人情。”

    赵诘闭上眼睛，不敢看飞燕和白影的眼睛，停了一会儿说道：“想不到匆匆一面，你就要走了，白影也要走了。今天是黄道吉日，是大喜之日，怎么反而离别甚多。故友重逢，来不及叙旧，才见面又要永别了。”

    “妾身谢殿下成全。”

    “趁我没改主意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婉月，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阿影。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妾身谨遵殿下之命。遗诏、聘书、金钗，还请殿下收下。”

    “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赵诘说着，将聘书和遗诏放在龙凤红烛上引燃，先帝的笔迹灰飞烟灭，风一吹就散在了天地之间。

    “天命不可违，就算殿下烧了这道密诏也只是枉然……”

    “你们最后还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我最后送殿下一卦，潜龙勿用，利在西南。”

    “奴家祝王爷长命百岁。”白影说。

    中山王府突然传出准王妃暴毙的消息，除了少数人很少有人知道内情。而从那天之后，名为飞燕的小贼也没有在东京行窃。如果有，也许是其他窃贼打着飞燕的名号办事，而真正的飞燕在其他的城市出入于富贵之家，偷去贵重宝物。

    飞燕和白影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坐着马车离开东京。

    “婉月，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白影说。

    “叫我阿燕吧，不过也不要说错成飞燕。慕容婉月……以前的人生到底离我太远了，就像一场梦。”飞燕说。

    “你以前和九王爷感情很好？”

    “不，我很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女人。”

    “但贵妃还是让你们订婚。”

    “我以前是贵太妃身边的侍女。我帮她在后宫中肃清讨厌的人，所以她很看重我。我以前在宫里也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那时候我的年纪还很小，小到不会有人猜测幕后主使有我一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既然选择了你，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事情。更何况，我也是……”

    “你是被迫的，而我是天生有城府。我那时候管中山王叫九兄，他也不介意。我当时故意接近中山王，让先帝和贵太妃误会我和他两情相悦，只是为了将来能成为皇后。贵妃再得宠爱，终究也只是妃妾，而我要成为一个能够掌控朝政的皇后甚至太后。只是后来我家遭难，让我明白所谓权力和富贵，都只是天边易散的浮云。我能算别人的命运，却算不了自己的。”

    “如果说从小明白什么道理，那我大概是明白世间没什么真情。恩客和娼妓，不过就是那样。你不一样，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我看得出来，中山王是真的喜欢你。”

    “从小被迫服饰那些男人，我会习惯那些事，但没办法改变自我的本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离开东京吗？”

    “离九王爷远一点？”

    “不，东京城不久之后会从繁华的天堂变成人间地狱，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们要尽量往南边走，哪怕不繁华也要向南走。”

    “东京城真的会变成那样吗？为什么？你预见这一切不能改变吗？”

    “皇帝知道文官冗杂，官费开支多而办的实事少，他们会改革官制吗？他们也知道军队孱弱，不堪一击，他们会努力练兵，巩固地方和边防吗？他们不会，他们只想在皇宫里享乐。”

    “唉。”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遇见了结局，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自己逃走。”

    准王妃的葬礼一切从简，七天之后，赵诘请旨到巴州赴任刺史一职。从东京到巴州路途遥远，赵诘还没有到巴州，就听到了东京被北方的蛮族军队屠城的消息。直系皇室成员几乎全军覆没，贵太妃在北军攻破皇宫前上吊自尽。按照长幼次序，赵诘成为无可非议的皇位继承人。

    赵诘这时候才想起飞燕的话，那一句“天命不可违”实在是赵诘如今的写照。贵太妃生前最大的心愿是可以当皇后或者坐上太后之位。如今，她被追封皇后，却因为找不到失身只能建立衣冠冢下葬。赵诘一生未立皇后，也无妃嫔，更无子嗣，最终传位于宗室之子，成为太上皇后又听政二十年。

    飞燕和白影一路向南流浪，靠着以前的积蓄还可以平静地过日子。他们在路上听到了东京沦陷和新帝继位的消息，不胜唏嘘。而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不算太快，竟然看到了很多自北向南逃命的各种平民。飞燕和白影财不外露，打扮朴素，有时候会把一些银票换成金子塞在行囊中，以防意外。

    飞燕和白影走到一个叫交趾的地方，在哪里过着平凡的生活。他们一生未正式结婚，也没有亲生孩子，过着没有别人打扰的生活。如果生活有空闲之时，他们又会带着大宗货物经过河路海路向北经商。他们不在意商品能卖几多钱，只在意一路上可以看到什么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