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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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你一见钟情,但不知你对我有无意否?" 阮期初见槐霜时还以为对方是个人,无事攀在墙垣,坐在枝桠之上,笑意盈盈,阮期还以为对方是个闲来无事的公子。 但槐霜下一句话就足以警醒阮期,"是我这话说的不对吗?他怎的没得反应?"槐霜皱起眉头,这话却不是对阮期说的,而是扭过头,面朝着那棵枝桠粗壮的树。绿莹莹的枝叶轻轻一摇,就算是给了槐霜一个反应。 槐霜偏偏不是人,槐霜是妖,但偏偏草木生性柔和,槐霜和人秋毫无犯,杀了只给自己添罪。阮期有意躲槐霜,但高墙与符咒均阻挡不了,槐霜偏偏把阮期想知道不想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告诉了他。而阮期对于槐霜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他只觉得槐霜一心扰他,不还他清净。 槐霜坐在小道士的窗棂之上,看着小道士看经书,他觉得无聊,就扭头和小道士种在房里的盆景说话,阮期见屋内明明无风,但绿叶枝桠却反而晃个不停,一见槐霜又笑意盈盈,一看就觉得不好,"你怎的又和我房内的绿植说话?" "上回的meimei怎么被你搬外面去了,她可伤心呢。"槐霜扭头对阮期笑,"这棵小公子也说你乏味,整日无聊的很,可惜了一张白净面皮,你难道不知岁月最易逝?" 阮期脸颊微微发红,前些日有人说苏府有狐狸精,苏公子明明不曾外出整个人却焦黄憔悴,阮期除了那狐狸精倒也没什么,只是那狐狸精百般地勾他,如今槐霜也提这"岁月最易逝",难免让阮期想起那紧贴到身上的柔软女体。 "休要胡说。"阮期呵斥一句,槐霜自讨没趣,扁扁嘴过去又和他所称的那"小公子"说话去了,槐霜也为草木,他们说话之时阮期只见槐霜嘴唇轻启,却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听见微风似的柔和响动,也似树木沙沙时柔和的动静,阮期总在这是要更加深槐霜也是妖的印象。 阮期自然也是喜欢槐霜的,这城中闹精怪的地方屡屡都是声色地方,阮期自然知道槐霜总缠着他想要些什么。但阮期总想不能这么随便,他总要买一对大红喜烛,阮期每每想到这事总要脸颊通红,他总是想着早晚,但这么早晚下去,却总拿不定时候,也就这么拖延了下去。 阮期以为槐霜就这么伴在他身旁,他总有一天要和槐霜相拥,但到最后还不只是一个笑话。 "你明知我有意与你,当初还不是你推三阻四,你赶我的时候可是说要一把火烧了我,有仪,要当面质问也不该是你质问我,而该是我问你才对,秦有仪,何故变心哪?"阮期止步只是听见人家争吵,他们这道观里常有争吵,那些家里的少爷小姐被狐狸精缠上了,家里人求着把狐狸精给驱走,但往往走了少爷小姐们又要寻死觅活吵闹不休,因此更无宁日,家里人寻上门来争吵这是常有的事,照旧阮期只该进去帮师父一把,但那是槐霜的声音,而有仪,则正是他师父的名字。 "你又何故要祸害我的徒弟?你明知他天资聪颖,以后不可限量,槐霜,你又居心何安?" "我自然是爱他,我愿以后一生一世都陪着他,你说任他差遣也好,做牛做马也好,我自然都是愿意,你明知我不会害他,"槐霜叹了一口气,"有仪,你又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当时我也说爱你,愿意一生世都陪着你,你将我赶了出去,又给我喝符水,又说要烧我本身,有仪,你知我也爱你,你这又是何苦?"槐霜说,那张冷淡的脸他看了十余年,阔别许久,如今却又谋面,秦有仪笑了一下,笑的讥讽,但又有几分悲凉,"你说的爱我,那现在如何?"他一挥衣袖,转眼间那张青年的脸已垂垂老矣,"现在如何槐霜?" "你知只有人才看重皮相,我管你是否老矣?我说陪你一世就陪你一世,现在依旧愿意允诺于你。" "是我不愿意。我愿意让你看垂垂老矣么?如今十年过去,我纵然再修道法,也不过容颜依旧再二十余年,而你槐霜却始终不老,你说照旧,可我心又如何能照旧?"秦有仪默然不语,"当时我只把你赶了出去,未与你把话说明,现在万事俱清,你总该走了。阮期是个好孩子,你能放过他么?" "有仪……既是你说,那我当然应你。" 阮期站在门外,直到秦有仪说,"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吧。"阮期愣怔,抬脚迈了进去,他立于门旁窥视了大半,按理说槐霜也早该发现他,但槐霜气急,竟然未曾察觉。 秦有仪手肘支在桌上,手指搭着前额,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才将视线移向阮期,老翁的面容转眼消逝,如今秦有仪又是一副冷淡的皮相,"你该早就听见了罢?" "听见,却是不解。" 秦有仪疲惫地笑了笑,"槐霜,原是我家的一棵槐树。自我幼年始我就识他,那时我坐在窗前读书写字,槐霜坐于枝桠之上,那时我不知何为妖,只以为他是天上的仙人。槐霜俊美,如今再说这也无益,因此我倒愿意开口。我对他一见倾心。 "如今人家一见有异样就要叫道士,而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玩伴,无人可倾诉,因此也无人上门来除妖。后来想来自然是滑稽,但我与父亲偶尔相见,每每相见总要讲槐霜,而他竟置之不理,只是望着我笑。 "那时我想的是不娶妻,不成家,只一心与槐霜为伴就好,我也与槐霜做过床畔之事,我那时年纪小,生性畏缩,亏的他愿意领我。"秦有仪自嘲般的笑了两声。 "其实这事好发现,但我又总是视而不见,每每我父亲回家之时总找不见槐霜,我满院子地寻他,但依旧不见踪影。我想那时我是害怕,但害怕又有何用?我一头撞了上去。 "你猜怎么着?"秦有仪看着阮期,嘴角弯起,"在我之前有我父亲,在我父亲之前有我祖父?可惜的是在我祖父之前便无别人了,槐霜倒是爱我祖父一生,我常常想他多虚伪,但又思及他是妖,他愿意给我祖父一生已经了不起,自己的一生又当然是舍不得的。 "我父常常说我的眼睛像极了祖父,他偏生也是妄执,他愿意把我视为他自己,他死了以后,自然还有一个我,如此也算是他依旧活着,生生不灭,那时他握着我的手,力气大的我挣不开,他死时不老,我也依旧年幼,但我望着他,一张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槐霜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笑意盈盈,当时有多滑稽,槐霜韶华,永菁,而我父竟然已像棺中枯骨,我发了狂,给他灌符水,又说要烧他本体,但如今那一棵槐树依然绿叶盈盈。" "我知槐霜许我一世必然不假,但我要生前,也要生后,他给我三年五年,最多十年,过后我不然一丝不剩,哪怕再浓墨重彩我于槐霜依旧是冢中枯骨,不值一提。我要他必然要他在我之前一无所有,在我之后又已然倾颓。如今我恨他入骨,但你看多滑稽,我依然要为了他哭。"秦有仪重重地把茶盏摔到地上,他捏住眉心,呼吸急促好似下一秒就要骤停,但他依旧缓过来了,他抬眼看阮期,"我告诉你这么多你知道为什么,阮期,莫步前尘。" 阮期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秦有仪的居室,他想往外走,但脚依然本能似的往自己的居室走去,他明知槐霜要在里面,明知要避开槐霜,但他依然往着槐霜的地方走去。 "我来是向向你告别的。"槐霜听见推门的声音后站起来说,但他看见阮期的脸色倒是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阮期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去,他把槐霜推到地上时槐霜似乎不明就里,但当阮期用力咬住槐霜脖颈时槐霜却笑了一声,阮期知他懂了。 "这一个印子能留多久?"阮期问。 "一个时辰,你要的话也能三五日。"槐霜回说。 "那就三五日,我就要这三五日。"阮期嗓音干涸,他沉沉地闭上了眼,槐霜揽住了他,阮期知道,如果一睁眼槐霜必然会是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