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岑与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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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街头的商铺门前零星点了灯火,四下却依旧是黑沉沉的,五味斋门口走出一位衣衫褴褛却梳妆整齐的女子,紧抱着怀中的油纸包,身后传来店里伙计的声音: “这不是昨日的那个女乞丐吗?” “是啊,这钱莫不是从哪儿偷来的吧?”另一个伙计瞅了瞅手中的碎银钱,疑问道。 女子并未停下脚步,也未解释分毫,只缓缓地踏着步伐,一步一步的坚定地向前走去,纤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凌晨的街头。 “呦,我当是翻出去干什么了呢,就为了买两个鸡腿?” 清阁围墙内,琳琅终于逮到了柳枝的把柄,趾高气昂地站在她们主仆二人面前讯问。 “这是鹅腿!”岑儿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气不忿地回嘴。 “管它是什么!”琳琅微微一窘,一把将手中的油纸包扔在地上,脚边的大白猫迅速凑上去嗅闻舔咬起来。 “你!”岑儿怒嚷,心疼地看着地上被那畜生糟蹋的鹅腿。 “看在我们白灵爱吃你这东西的份上,我就发发善心吧,你跪下来求我,我就不去揭发你。”琳琅将视线转向柳枝,盛气凌人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岑儿!”柳枝拉住岑儿,喝了一声。 “不过一个贱婢而已,清阁里来一个换一个,你竟也护着?还是说根本就是一路货色,才如此惺惺相惜啊?”琳琅挑起高傲的下巴,抚了抚鬓角,“你们两个,一个娼馆送来的下贱坯子,一个荒山里倒卖来的野货,倒是般配的很哪。” “仗着肚子里有五钱墨水晃荡,便去胡乱勾人,他们都道你贞洁,可到头来呢?你不还是一个妓女?酒rou生意和酒色生意有区别吗?娼和妓有什么两样?倒是成日里端着架着,装的清高得很,依我看你就是个狐媚子,虚伪下作得紧!呸!”琳琅有意刁难柳枝,绕着主仆二人走了一圈,嘴里越骂越难听。 “琳琅jiejie教诲的是,柳枝定会谨记。”柳枝死死按着岑儿的手,微微欠身,一副谦卑的模样,攥着衣摆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眼圈已然红了。 “什么jiejie不jiejie的,我不过大你几个月,竟jiejiejiejie的叫,生生给我叫老了!”琳琅气地直瞪眼。 “琳琅小姐说的是,是我嘴拙。”柳枝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尊严和傲气都吞落到肚子里,咬牙道。 “罢了罢了,今儿个小姐我高兴,且饶你们一回,若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留情面,如实告到mama那儿去,到时候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琳琅得了趣,索性见好就收,抱起贪吃的大白猫转身走了。 几日后,柳枝无意间在岑儿的房间里发现用剩下的巴豆,惊觉琳琅这两日腹泻虚脱与岑儿有关,质问她她却不承认,柳枝满屋子地找才找来一根趁手的鸡毛掸子,罚她下跪,问她可知错,她却嘴硬得很。柳枝气急便挥棍抽了上去,一棍一棍落在娇弱的背脊上,岑儿咬着牙关掉泪,嘴里却倔强地念着“我没错”。 傍晚掌灯时分,柳枝终究还是心疼她,带着从mama那里求换来的金疮药来到岑儿屋里,轻手轻脚地为岑儿上药。 “你去照照镜子,看你脸上是不是绿的跟王八似的。”岑儿趴在床上,赌气道。 “我的脸是绿的?为什么啊?”柳枝擦药的手停了停,没想甚多地顺着话茬问了一句。 “忍气吞声憋的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你这臭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了。”柳枝擦着药,笑骂道。 “娘胎里带出来的,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呢。”岑儿一脸得意。 柳枝顿了顿,神色渐渐黯淡:“我最早接客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术士,他说我这名字起的不好,命浅福薄,是个漂泊无依的命。柳树有根,柳枝无根,虽是长在枝头,可也只能随风飘摇,任人折摘。我从小长在清阁,早就没有亲人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从你来到我身边的那天开始,我就当你是亲meimei了。倘若今日那巴豆是别人发现的,你可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爱之深责之切,你若是不收起利刺,伤害的不只是别人,还有你自己,还有我……” guntang的液体接连滴落在背上,不偏不倚地浸入伤口,岑儿疼得一颤,那热泪仿佛穿透到心脏重重地撞了一击,泪水顿时蹿了出来,她终于软下态度,攒着枕头哭得不能自已:“小姐……岑儿错了,岑儿知错了。” 感伤之意顿起,主仆二人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岑儿向柳枝保证她今后定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铜镜里映着一张面若桃花的脸,柳枝坐于梳妆台前,身后的丫头正认真专注地为她挽髻梳发。 发丝分拢间,岑儿又看到了那块青色的刺字,就在小姐的右耳后,她知道这是官妓的刺青标志,清阁里破落的贵小姐多的是,可有这个刺青的许是只有她家小姐一个。最后还是按照老样子,取了一缕头发从耳后披下相遮。 小姐从未提及她的家世,她也从未多嘴问过,小姐待她亲如姐妹的好,她也回报给小姐她所有的真心。小姐喜欢吃五味斋的烧鹅,她便隔三差五地翻墙出去买回来,就算清阁管制严格,私自出去会受到严惩,其实她也是怕的,但每次看到小姐露出惊喜的笑容,她就忽然间什么都不怕了。 那琳琅,她早就看她不过了,仗着自己容貌第一深受mama疼爱,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当初她与小姐争夺花魁之位时,不仅棋艺不精,琴术也输了一筹,最后小姐七步成诗,更是完胜了她,这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艳皮囊的草包而已,肚里无货大脑空空。也就是从此开始,琳琅与小姐结下了仇怨。 她知道小姐之所以在众多恩客中选择了秦子赢,是因为他虽然花名在外,但家中并无妻妾,哪晓得竟然有龙阳之癖,平白冒出了个娈童来。小姐是待秦子赢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可她知道小姐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她只是怕无法在这偌大的秦府中立足,才会竭尽全力的讨好邀宠,作出这副以夫为天的侍妾模样…… 日也悔夜也悔,倘若当初没有鼓动小姐争宠,没有做那些无用的谋划,也许她们现在会活的好好的。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上何来后悔药。 天亮了,女乞丐终于走到那片崖岸,走到巨大苍老的柳树下,以手作耙堆起一个土丘,她跪在土丘前,庄重地打开了用油纸包裹着的食物。看着插在土丘前的这根柳树枝,她只恨自己从前不听小姐的话,不肯识字,连个像样的墓碑都立不出。 寒风呼啸,掀起阵阵黄沙,泪水才流下便干涸在脸上。不知跪了多久,她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珍珠耳坠,将它戴上右耳,便爬过去靠在土丘上,这湿冷的泥土仿佛能带给她温度,她痴迷地抱着土丘,将脸贴上去,笑着合上了双眼。 “下辈子啊,我还要跟着小姐,哪怕投只小猫小狗,我也会找到小姐的。”岑儿跪坐在柳枝脚边,伏在她膝上,嗅到淡淡的脂粉香,只觉得好闻极了。 “那你长了尖牙利爪,岂不是更了不得了?”柳枝忍俊不禁,银铃似的笑道。初春的阳光明媚温暖,膝上的小脑袋散着毛茸茸的金光,轻轻蹭着她,当真像只温和的小猫。 小姐啊,岑儿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