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时正浩视角下的小时候 5)
可是啊,他一个小孩子的心思,又怎么会瞒得过那位剑戟森森的年长男性。 几天后,父亲忽然派人喊他到书房里一趟,那个时候他刚下了课,还抱着书本茫然的就来了。 由于书房的位置偏阴,于是他刚进屋就感受到了和外面走廊截然不同的温度差,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关上门,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房的正中央,时正浩第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桌上的档案盒。 这里面装的应该是从每一位任课老师那里收集来的调查问卷,隔段时间就会整理一次。 随后,父亲的文秘会将问卷全部快速浏览一遍、总结出来一张表格,再同那些问卷原件一起装订起来——这样做是为了方便调查局的人,在日后调取档案的时候可以快速了解到这个月发生了什么,以便更高效的排查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现在父亲一直不说话,于是时正浩便大着胆子、瞄了一眼那放在档案盒上被单独摘出来的一摞纸。 这应该是这个月刚出炉的问卷,现在是连外壳都已经装订好了,剩下的就是将它装进档案盒里,然后送到调查局贴上编码封存进库。 而整个盒子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外壳右上角的那个框框。 如果框框里涂的是绿色,那就代表着他这个月没有做出什么会被调查局来家里喝茶的事情。 由于第一眼没看清,于是他又鼓起勇气瞄了第二眼,这第二眼让时正浩终于看情了这个月问卷右上角的框框里……涂的是黄色。 黄色…… 黄色,代表着这个月,他的行为偏离了顶级Alpha的评审标准。这还是他在今年的问卷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绿色以外的其他颜色……去年他在七岁时候犯的事,曾导致他之后一整年的问卷上都是刺眼的红色。 而那一年调查局的灰黑色制服在他家里出现的频率,简直要鸠占雀巢。 不过,即使黄色没有红色的后果那么严重,但是父亲仍旧需要向政府提供大量的书面工作。如果他们驳回,那么不光父亲和兄长们在外面的事业会受到影响,自己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也要增加。 意识到这一点,时正浩的心里一紧:虽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父亲找他来,居然会是因为这个事情。 就在他在脑海里开始快速回忆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拿着书的手掌心开始往外沁冷汗的时候,从他踏进书房之后就开始的长久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你觉得,这份问卷我还有脸放进去么?” “……” 收起思绪,时正浩面色凝重的站在那里,一声都不敢吭。 “总是跟一个Beta黏在一起,怪不得你也越来越像个Beta了,”时建辰嗤笑一声,看向对面那个瘦小身影的眼神里满是愠怒和嘲讽:“我之前还想着对你不能一直太严格,稍微松懈一下也好,但是没想到你却越发变本加厉,还有脸么?” 讲到这里,时建辰眯起了眼睛,被他拿在手里的文件外壳开始吱吱嘎嘎的发出呻吟。 “时正浩,我问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么?” “……” 时正浩垂下头,他悄悄攥紧了手里的书脊,仍旧站在那边什么话也不敢讲。好在他乖顺的态度平复了些许男人的怒火,于是时建辰在讲完这些话后,便深呼吸放下手中的文件,语气也稍微放缓了下来。 “他的父母是Beta,所以他以后也会是个Beta,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现在有了交集最终也只能是离散。” “……可是父亲,为什么Alpha和Beta要是两个世界?” 明明大家都是人不是吗。 一个没忍住,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可随之到来的沉默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虽然看不清父亲在背光处的表情,但是他却能敏锐的感觉到周遭空气中的暗流涌动。 “父亲对不起。” 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他慌张的向对面的男人道歉,继而把头埋的更低来表示自己的谦卑。 随后书桌那边重新响起的声音,比一开始变得更加愤怒:“怎么?你现在是在反抗我了么。” “不是的父亲,我……” “我问你,你现在是要反抗我了么?” “……父亲……对不起……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顶级Alpha的信息素在他周围骤然炸开,也一并掐断了他的呼吸。 “怎么?你现在是想要去维护一个Beta吗?!” 看着男孩站在那里表情痛苦、抖的像个筛糠似的,随后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压制而缓缓趴跪在地上抽搐。时建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文件用力摔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砸在他的背上,冷笑一声:“可你又有什么资格去维护别人,嗯?” “他只是个没了父母的可怜虫!他现在能在这里住,靠的还不是他父母生前威望的庇护?!” “而你也同样,不然你以为现在又是谁给你撑起的天?就凭你现在这副戾气重、糊不上墙的样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咳呃……!” 来自年长者的信息素越来越浓,生理性的泪水夹带着濒死的恐惧感席卷了时正浩的全身,他匍匐在地上,大脑因为缺氧而拼命张着嘴,无声的痛苦讨饶。 终于,在他觉得自己就要这么窒息的时候,时建辰才慢慢收起了信息素,慢慢踱步来到时正浩的身边,俯瞰着他拼命呼吸的狼狈模样,冷笑道:“这次只是个警告,时正浩,在你还没有一点本事之前……” “就不要来试图挑衅我的权威。” …… 自从父亲发过火之后,俩人彼此接触的次数开始减少了,时正浩也不再被允许入夜后在外面逗留。虽然很想向父亲证明他的档案波动跟陆铭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为之辩解。 对于这个变化,陆铭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当俩人偶尔凑在一起的时候仍旧像往常一样摸摸男孩的头,笑着说小正要加油呐。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些看似没有交集的日子里,这个小崽子每夜都会守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眼欲穿的等待远处的铁艺大门打开、期盼着那个背书包的清瘦身影出现;然后沿着庄园的小路一点点走近,直到消失在窗栏下再也看不见。 再后来,他在少年时期最后一次见到陆铭,是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深夜。那段时间家里也刚好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家中排行老三的时正谦忽然搬回到家里来住了。 本来按照规矩,顶级Alpha在成年期搬离出去后都不允许再回家里长住,可那段时间时正谦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成年很久后又搬回家住了小半年……不过兄弟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时正浩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接触。 陆铭似乎很喜欢他,时正谦在家的那段时间里,时正浩好几次下课回来都会在一些地方撞见二人在凑一起、交谈甚欢的画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需要靠交流来维系的。」 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忽然蹦出来这句话,时正浩望着手里的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就在时正谦搬回家里没过多久,庄园里的佣人和安保按照以往的惯例更新人员。于是他便在这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抓住了机会,大半夜久违的从卧室里溜了出来,准备下楼去敲哥哥的门。 那天的时间已经很晚,整个一楼像往常一样黑漆漆的,只有月色透过窗格洒进来的微弱光亮,能让人依稀看清家具的陈列……还有黑暗下的两条人影。 发现楼下有人,时正浩本来轻快的步伐戛然滞在楼梯口,他困惑的躲在栏杆旁边,抻着脖子观察楼下的情况;第一眼他先是认出了陆铭的身形,后来又费了点时间才辨认出另一个人是时正谦,而两个人站在楼下的吧台边,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可这大晚上的,在外面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很快这个问题就不重要了,他躲在没人主意的楼梯口旁边,清楚的看到时正谦的身影往前凑了一步。之后在夜色的掩盖下,在楼下的身影变得缠绵悱恻,那纠缠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在拥抱……又亦或是在接吻。 …… 第二天,时正浩被父亲带出国去陪同工作,陆铭便在这几天内忽然搬了出去;等到自己回来后又过了好几天,才依稀察觉到家里已经没有那个人的存在了。 意识到家里少了那个人后,他懵懵的站在屋子里,思绪出现了片刻的空缺——要找个人好好问清楚哥哥去哪里了。毕竟怎么会有大活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也没有一声招呼,甚至连带着他这些年留在家里的痕迹也一并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去问谁才不会被泄密,问父亲是万万不能,而家里的佣人们也在自己和陆铭拉开距离之后,再也不对他亲切了。很多时候,他们的工作看似是照顾他,但更多的时间是作为监视他的眼线,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妥的行为,在当天他就会被紧急召进书房里,接受父亲的掌掴、殴打或者拖拽,还有外加来自年长者的信息素长久压制。 毕竟陆铭离开的那年时正浩十五岁,还差五年就到成人礼,作为时家的四个儿子中唯一一个在金融领域展示出天赋的人,自然就成为了时建辰的重点培养对象。 所以在当时他并没有过多的纠结陆铭到底去哪了,因为在那段时间里,父亲逐渐推掉了外面的大部分工作,专心在家看管他、带他到外面辗转于各大宴会之间,为的是能尽快适应这些场面工作。有时候一次宴会结束,他需要将几十个名字和职称、与一张张大同小异的面孔正确对接起来。 那时候就连做的梦里也总是会有一堆长着一模一样脸的人围着他,而父亲就站在身边,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醒来后只有满眼的泪水和急出来的一身汗。 后来家里有大人物来聚餐的时候,调查局的局长提了句他家的小孩很喜欢骑马,父亲在聚餐结束后便让他去马厩里牵来了那只伴他一起长大的纯血马,送到局长的家里供他小孩玩一段时间。 这一借,时正浩就再没有看到它回来过了。 他从没敢主动问过。 试图打探父亲意图的下场会有多惨他清清楚楚,而那个几次进入他梦境里、梦魇似的男人丝毫不觉得他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对一个还在发育中的青少年痛下狠手有什么不对劲:毕竟老子揍可是儿子天经地义,谁让棍棒底下才能出孝子呢。 你老子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的那些哥哥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就你不行? 每每施暴过后,他又会摆出一副慈父模样语重心长的说:我之所以对你这么严格,是因为你是顶级Alpha,所以你必须要比他们站的更直,要比他们更努力,要比他们活的更出色。 “谢……谢谢父亲。” 数不清多少次,在含着满嘴铁锈味的血水,疼的发抖也必须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向父亲的教诲道谢,时正浩都会崩溃的在心里大喊:可是顶级Alpha……可是一个顶级Alpha究竟要做成什么样,才能算是及格?! 即使你把这件事情做好,他会觉得你还可以做的更好。但是,一旦在某件事情上出了差错,那就是大逆不道,迎接自己的将是父亲的失望……或者说是凌辱。 神啊……我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父亲觉得满意? 再后来,成年后的时正浩已经有些断断续续的记不清那五年里都具体遭受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记忆太过沉重,所以大脑为了保护他自主删除了。 而剩下的,他只记得那段时间里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失声痛哭,其中最糟糕的时间段莫过于在睡梦中突然就哭着醒来。那随后铺天盖地而来的焦虑会让他再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着像死人一样毫无焦距的眼睛,裹着被子坐在地板上惶惶等待着宣判他命运的清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