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恨
高凌平醒的时候，天早就亮起了，那人也早就走了。 他伸出胳膊摸了摸旁边的枕头，眼神中流转着看不懂的东西。 只有胳膊上的几点红痕昭示着昨天晚上的荒唐事。 高风翰下朝后，并不急着处理奏折，不知怎么得，突然想去偏僻的地方转转。 两年在宫外的生活，再回到这里，有好几个地方他似乎从来没有去过。 趁着这日，高风翰换了身墨白相间色的轻便衣服，在宫里的西北角四处走了走。 “王上，再前面，就是一些宫里的受罚过的老太妃的住所了，冷清的很，十分寂寥，再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着王上…咱们去别处吧。”李公公在旁开口道。 高风翰停了脚，打量着前面的宫殿，牌匾破旧不堪，大门的颜色也掉了，的确没什么可看的。转眼间突然几朵院墙里的凌霄花入了高风翰的眼，那凌霄花开的不错，翻出院墙的那几朵正立在墙头，向阳而生。 高风翰眯了眯眼，再次往前走去。 “王…”李公公叹了口气，没再劝说，跟着人的脚步。 宫门口有一个宫人看守，他哪里会想到王上会来这种污秽之地，看见李公公递了个眼神，才反应过来王上来了，惊慌的跪下，腿都在发抖，“参见王上。” 李公公：“开门。” “是” 那小宫人着急忙慌的抖出钥匙打开了那破旧不堪的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头发太长看不清脸，冲了出来，打量了一眼就往高风翰的方向嘶吼，“王上，王上，你别被云容华那个贱人蒙蔽啊，她根本就是个贱人！她肚子里的是别人的贱种，王上置之不理却还宠着云氏那个贱人！！王上！只有我是最爱你的啊！” 那女人冲得太急，被门槛绊住倒在地上，嘴上却似乎根本没感觉疼一样依旧宣泄着自己的怨念。 众人被这女人突然冲出来的场景怔住片刻，高风翰冷冷盯着地上的女人，从这女人出来的那一刻，就盯着自己，而且这女人口中的云氏…… 云姨的名字！岂是她能叫的！ “住口！”高风翰冷呵！ “来人，把她制住！”李公公语气带了惊慌，反应过来后立即吩咐道。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奴才不知道会有人突然冲过来惊扰了王上，王上饶命！”那小宫人吓得冷汗直流，王上突然出现在这儿本就让他有些惊乱，这会儿子又被这疯婆子惊扰了王上，他…他还有命在吗。 高风翰摆了摆手，走到那女人面前，声音无波：“你说云氏肚子里的是别人的孩子？” 高风翰早就已经知道哥哥不是先王亲子，不过，这疯女人的语气，像是也知道些什么。 那女人以为自己的话激起了王上对云氏的愤怒，眼神发出微光，挣扎着继续道：“王上，王上，云氏一向娇纵无礼，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王上是知道的啊，王上不该再留那女人的性命！王上！” 原来，父王早就知晓云姨怀的别人的孩子，却还强抢有妇之夫，还真是…令人作呕！还真与他印象中无情冷漠的父亲形象十分一致呢，高风翰心中冷笑。 这女人，好像把自己当成父亲了，也是，他虽恨他的父王，却还是改变不了他是他儿子的事实，模样上也有几分相似也属正常。 高风翰摆了摆手，制住那女人的几个宫人立马动手将那女人的脸露出来。 高风翰打量了那女人几眼，脸上都是泥土，长期吃不饱眼窝深陷，恐怕难以想象这人是曾经的贵妃。 “淑贵妃” 听到这三个字，那女人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发出难听的尖叫和嘶吼。 高风翰挑了挑眉，果然没认错，“将她处理了吧。” 说完就转脚离开了，被这疯女人一闹，再好看的花他都没心情观赏了。 依稀记得，这淑贵妃在父王在世时也是个极艳丽的人，曾有过两年盛宠，后来哥哥的母亲云氏入宫，他那昏庸的父王再也没去过淑贵妃宫里，其他宫也没去过。 当时他母亲已经被赐死，他在宫里举步维艰，是云氏收养照顾他，那时…哥哥好像也才七岁。 那年，是他第一次见到他。 那三年，是他印象里，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三年后，云氏服毒自尽，此后，在这如冰窖的宫里，就仅剩下哥哥对他好了。 高风翰揉了揉额头，这些记忆在他脑海里从来没忘记，只是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今日，又被勾起。 高风翰坐在自己寝殿里，又回想起两年前哥哥在父王死后突然变了个模样，将自己贬为庶人，然后赶出宫。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最后见到的哥哥，坐在王位上，眼睛里半点感情也没有，浑身散发着阴笃，就那么看着他，说着最冷漠、最残忍的话。 他想了两年，难道就是因为王位吗？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并非先王亲子，所以急于将他铲除，顺利继位吗？ 可是，为什么不斩草除根直接杀了他？ 还有，如今自己夺了他的位，他并没有任何不甘。 所有的一切，都说不通。 他寻不到理由，也找不到答案。 高风翰睁着眼睛，看着这冷清的宫殿。 片刻后，他起身，脚步还是东阿宫的方向。 这一次，他突然想听听那人口中的答案。 ———— “哥哥，在看什么？” 高凌平坐在桌前，手中拿着本书，语气平和温润，“魏晋时谢灵运的诗集。” 高风翰坐在他旁边，他来的时候哥哥就在看这个，心中微微有些不爽，“不看了。”说完就伸手拿走了人手中的书。 高凌平微微皱眉，实在是他的动作着实有些孩子气。算了，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只是谢灵运的诗写山水实在很好，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外面。 高风翰把书扔在一边，抓起人的手，低声询问：“哥哥，你想出去走走吗？” 高凌平瞳孔缩了缩，看着高风翰的神情，确认再三后才意识到这人真的是很认真的在询问自己。 他抿了抿唇，高风翰见状，似是知晓了这个内心所想，继续诱声道，“哥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带哥哥出去，怎么样？” 沉默了一会儿，高凌平轻轻开口，“你想问什么？” 高风翰笑了笑，盯着人道，“哥哥，我想知道，…当时，你为什么赶我出宫，为什么留着我的命？” 闻言，高凌平身体瞬间僵硬，脸色白了几分，避开那人的目光，用自己觉得最平稳的语气道：“没有为什么，当时想做，便做了。” 高风翰自然察觉到了人的变化，轻笑了两声，对这回答根本不屑一顾，这算什么答案？ “那哥哥恨我吗？恨我夺了你的王位？！”高风翰语气更加激动，手上力气更大，抓得高凌平手臂生疼。 高凌平任由那人抓着，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不似刚才那般僵硬，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眼神复杂的人，轻轻摇了摇头，“不恨，不恨你，也不恨你夺位。那位置本就是你的，我并不合适。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物归原主… 可是，他要了那个位置又如何？他想要的…他想要的… 从来都不是冰凉的高位，是那个给予了他无限温暖的人。 高风翰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不然，他怎么感觉这么无力呢？ 手上传来一股暖意，高凌平伸手抓着他的手。 即使坐着，高风翰也比高凌平要高上那么一点点，他能看见这人，如蝶翼的睫毛上下浮动。 他…是在抚慰自己吗？ 不管是不是，高风翰的确缓和了一些。 “哥哥，你不想说的，便不说了。” 反正，我早晚都会知道，无论如何，无论用哪种方式，我都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高风翰给人解开了脚踝上的锁链，瞧着哥哥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微微一笑，拉着人的手，“哥哥，我带你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