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及笄礼(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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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与梅儿一番话终将心事了却,徐槐安当夜便昏沉沉起了高热。 在梦里他依稀看见故去的兰儿,仍旧低眉袖手,不言不语,渐渐地走远了。 欲追去,却落进一对艳丽眼睛的凝视。端的是缱绻深情,只被它望着、似醉非醉地朦胧一笑,竟平白惹人心酸得想要掉泪。 贴心的大丫头不在身边,新拨来这批下人则心知这昔日得父盛宠的小公子怕是再也不能翻身,大多消极怠惰,等到天将明时终于发现异常,人已经烧得不清醒,眼泪打湿了颈下填着木樨的夹纱香枕,甚至说起胡话来。 请府医瞧过,稠苦的药汁一碗接一碗向肚里灌,总算赶在笄礼前一天勉强起了床,脚步虚浮地在下人搀扶下来到父亲的书房,被父母告知早在这十日之间安排妥当的亲事。 至此,徐槐安终于万念俱灰。 潜意识里,他对于能够顺利嫁入齐国公府上并不全然相信,这却也是这些天里唯一的慰藉了。 “求求父亲!我不要去七王爷府上……”他呆滞地跪倒在永定侯身前,浑身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竟觉得生无可恋:“孩儿自知愧对父母生养之恩,愿余生与青灯古佛长伴,日夜为您和母亲抄经祈福,只求您不要——” “放肆,”永定侯已经过了盛怒的时候,听见曾经宠爱的孩子苦苦哀求,目光甚至没有离开书案上的公文,语气冷淡地拒绝道,“婚姻大事自古从的是父母之命,岂容你置喙,说什么出家祈福,失贞之人还要去玷污佛祖金身不成?不必多想,自回去将养便是,王爷那边已经看好了日子,万不能这么病恹恹的模样过府去!” 却见徐槐安沉默地站起来,一头就撞向父亲身后那件沉重的云母大屏风。 他怀着如此热烈天真的情意要为不能说出口的心上人殉情,病弱多日的身子却几乎立刻就被眼疾手快的嬷嬷大力捉住,一番挣扎未果,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 永定侯吃了一惊,愈发失望,对于太子毁约一事甚至破天荒生出几分隐秘的庆幸来。 徐槐安便又被关起来,为防止他寻短见,侯夫人抹着泪翻出一丸压箱底的秘药给他喂下,登时浑身酥软,陷在厚实的锦被中不能动也发不出声了。 “我的儿,你这是何苦?”侯夫人抚着心肝宝贝漂亮却灰颓的面容心痛不已:“太子妃的位置是咱们没缘分,可七王爷与殿下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身份同样贵重,是不是?他能在此时上门向侯爷求你,那便是喜欢你的,虽然小侍的名分是太委屈,等日后给他生一两个孩子,凭你的家世恩宠,还愁不能求个侧妃做吗?” 徐槐安同母亲对视良久,杏眼里也泛起泪花,最终吃力地微微点了头。 “好孩子,娘的好孩子……”侯夫人心下一松,坐在床头潸然泪下,好一阵才拾整心情继续cao持次日的典仪去了。 永定侯府上嫡出的双儿就要及笄成人,这一夜却不知有几家窃喜几家怅思。 明月款款出东山,清辉淌过小美人泪迹斑驳的皎洁脸庞。徐槐安病体初愈,强撑到后半夜,终究疲倦地阖了眼。 殊不知自己梦里梦外都在思念的人此时亦在床头披衣秉一豆孤灯,久坐无眠。 夜深人静,人前玩世不恭的男人脸上不带半分笑意,正低头把玩一枚玲珑可爱的双彩小玉件儿——黄如蒸粟处为梳胚,应衬主人的闺名而被雕琢成星星碎碎的槐花束;白如截脂的大头则为细密梳齿,在昏暗的火光下柔腻生泽、莹莹有光。 俨然便是徐槐安在花宴上遗失的玉篦。 这东西今在宋俭掌中躺了半宿,正被暖得温润称手,终还是赶在日出以前移交于自己的心腹带走安置。 且听辰时公鸡鸣罢,车马如水流入永定侯府,赴宴者纷纷与立于家祠东阶的永定侯夫妇见礼,各怀心思地落座。 齐国公与永定侯在朝中向来势同水火,自然不在受邀之列。宋俭自去临近的食楼顶层寻个好处坐下,正能看见永定侯开礼,徐槐安的堂妹率先净手后在西阶就位。 这才打东房中走出此次笄礼的主角。 早起方才以花汤沐浴的小美人行走间衣带留香,朱红口脂掩去数日里的憔悴。病中消减,雪肤采衣更显出轻盈婀娜的体态,然而加笄前乌发仍要梳作双鬟,再合一对清澈杏子眼,正是豆蔻轻熟,可爱可撷的模样。 宋俭遥遥看得意动,结了银钱慢悠悠过街去。 等他走到永定侯府紧闭的门面前,仗着势众而毫不畏惧家丁驱逐的看客已将这处围满,饶有兴味地议论着侯府大门口刚刚发生的新奇事。 隐约还能听见府中正有一男子声音洪亮道:“草民与槐安小公子情意已深,这辈子非他不娶,决不嫌弃他遭受贼人侮辱而失去清白,还求侯爷开恩,将小公子赐配于我!” 时机正好。 宋俭拨开人群,与侍卫一番拉扯,大张旗鼓地闯进去。 循声摸索到大戏开场处,只见徐槐安独个站在中庭,正解了随身的腰扇惶然遮挡面容。 永定侯毕竟是历经风浪稳立朝堂的人物,此时倒不至于惊慌,只是阴沉沉吩咐下人将这信口雌黄意图勒索的狂徒绑了,容后处置。 谁知那人眼珠子乱转,竟当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高高地举起来:“诸位请看!有物证在此,我与槐安早已私定终身,望侯爷开恩!” 立即有好事者掩唇轻笑:“呀,我确实见着徐小公子戴过它,如此构思精妙的首饰好生惹人羡,怕是京中独一份的呢!” “这把篦子早在我重阳赴宴途中遗失,不过赶巧被人捡了去。”小美人顶着众人放肆的打量,纤弱的身子裹在寒风里遥遥欲坠,想及当日却是兰儿率先发觉,一时悲愤交加,又急又气,呜呜地哽咽出声:“死物口不能言,我亦不曾见过此人,怎好凭它反来构陷于我!” 被逼惹急了的小白兔两耳竖直立起前腿,席间宾客大多却好整以暇等着虎狼扑食的戏码,向来交好的几家主母亦是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徐槐安等不到声援,又听见那无赖信誓旦旦一定要娶自己回去,脸上血色褪尽。 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场彻底荒唐的笑话。 想要逃跑,却在周遭投射来的唏嘘目光里寸步难行——恶意几乎实化的审视仿佛能够穿墙破壁,盯着他同往天涯海角。 而此时熟悉的温暖怀抱终于姗姗来迟。 他仓皇倒退两步,终于将声誉与礼节尽数抛弃,不顾一切扑进宋俭怀里,藏起脸来失声痛哭。 接下来的一切都恍若在梦中,徐槐安被宋俭牵着一同面朝东阶而跪,听他郑重其事向父亲解释当日情形,只说药性凶猛,不得已才污了小公子的清白名声,自此寤寐辗转不能忘却,故今日特意上门求娶,请伯父圆了自己的心愿;又看着父亲面色铁青,在沸沸人声中冷笑道:“贤侄既然有意,本侯自然愿意成全。可惜你与这位壮士各执一言……终究是槐安名节有亏,我今日做主这桩亲,来日有何颜面与你父在朝中共事?” “我永定侯府教养不好这样的双儿,你若喜欢,自抬去府中做个小侍罢。” 永定侯脸上浮出近乎扭曲的快意,一把撇开试图阻挠的夫人,对着略有错愕的宋俭和颜悦色道:“可我毕竟疼了槐安十余年,特许他仍从此处出阁,以后……” 满座哗然,震惊过后却都以为合理,弃掉一个已经不中用的双儿,保住府上其他姑娘的名声才是要紧,又暗叹永定侯这是当真要与齐国公斗个不死不休,宁愿赔上最喜欢的孩子,这样明显的笼络求和都不肯接受。 而徐槐安感受到宋俭圈在自己手上的力道猝然紧收,只觉得心仿佛也被勒得碎成一瓣一瓣,就连听见那早被人制住的无赖见形势不妙、没怎么遭受拷问便忙不迭将连环毒计的幕后主使招供,也再分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为遭遇向来和善的叔婶背刺而心痛。 最终他被红着眼睛的母亲从宋俭身边接过,一步三回头,混混沌沌带回了房里。 原定要出阁的日子不变,只将对象从七王爷换成了齐国公的嫡次子,已经近在眼前。梅儿倒是被放了回来,呜呜哭着拢起火盆,将汤婆子塞进小公子冰凉的手中。 徐槐安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尚未梳发贯笄的模样,忽然掩面泪如雨下。